天才與凡人

抽風手戴老濕

書柜里那把木制的玩具手槍，是我從童年時代一直保留至今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從手槍柄的底部看，還能瞧見水漬浸透的爛渣印記，只不過用黑色的油漆刷了一次，于是顯得不那么陳舊。

它沒有如今高仿作品的精細，更不是工廠流水線生產的產品。只有簡單的手槍輪廓，用小鑿子鑿出的扳機，用鋸齒慢慢掏空的槍管，現在拿在手里已經顯得很小了。

制作這把槍的人叫趙小雷，1988年出生，做這把槍的時候，他只有九歲。

趙小雷是我的童年玩伴。他爸是街頭賣羊肉串的，起早貪黑，拖著炭筐烤箱，和趙小雷的母親一起在外奔波。長期沒人照料，趙小雷就成了野孩子。他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眼睛大而有神。沒有爹媽照看的孩子，一般只有兩種結局：要么是被其他小孩兒欺負得哭爹喊娘，要么是自己奮斗稱王稱霸。趙小雷卻另辟蹊徑，用發明創造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其他孩子的童年生活。

他能用紙折出各種動畫人物的形象——怪獸、恐龍以及電視里奧特曼的頭像，能用小吸管和肥皂水吹出各種各樣的泡泡，能用泥捏小人兒，能用撲克牌搭起不倒塌的建筑。

那把手槍也是他的作品之一。他制作了許多玩具，贈送給身邊的小伙伴，有時候連大人看了也嘖嘖稱奇。

我一直認為，趙小雷是個天才。

他的動手能力極強，家里的鬧鐘拆了再裝回去根本不是問題。我們小時候有一門課，叫勞技課，大多是教一些折紙、繪畫、雕塑、拼接之類的技能。一大本厚書，有些類似童年版的手工指南。那上面的東西趙小雷都會，任何一項他都能變成現實。對我這種動手白癡來說，他簡直是一個活在同齡人中的發明家。

搬家之后，我們漸漸沒有交集了。我一直覺得，他會成為一名科學家。這是我從不懷疑的。他的天分早在幼時就已顯露，聽說他在高中時參加了幾次競賽，還有老師推薦他保送之類的事情。

不過，所謂的天分或者天資是需要機會和舞臺的。趙小雷的天資或許是沒有機會施展了。他的父母出攤時，因為天黑路滑，被一輛車迎面撞上，夫妻二人重傷。這是一個聽起來俗套而又悲傷的故事。

再后來，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了。“那孩子啊，挺可憐的，可惜那么聰明，卻不能再去上學了，還得自己出去賺錢養家。”“能干什么？好像是做了學徒，后來又出攤賣水果之類的……”

之后，連這樣的惋惜之聲都少了，趙小雷也漸漸消失在茫茫大眾之中了。

那把手槍我一直擺在家里，看見的時候，總會想起趙小雷。

這個世界上，同他一樣的人還有許多。天才的展露或許除了天資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滾滾紅塵能夠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年底的時候，我回到了原來居住的那片老區。相熟的哥們兒請我吃飯，我們去了一家烤串店。烤串店的店面不大，有二三十平方米，收拾得很干凈。黑色的漆，紅色的字，看著有一種莫名的美感。

我進屋以后，發現桌子很有特色，所有的桌子都帶接口，能幾張拼在一起，而且不像普通的拼桌那般不穩當。飲料杯子也不一樣，不知道是用什么東西黏住的，杯子底部都帶一個墊子，無論是潑是灑，都不會弄臟桌子。

我正瞧著稀奇，哥們兒解釋說：“這家店有意思吧，我老覺得這不像烤串店，倒像是一個人的設計展覽會。你要是有興致，可以瞧瞧門口烤串兒的東西，瞧著跟高科技電影里的似的。”

我聽了這話，扭頭去看。一般烤串店都是用炭烤爐子烤串兒，一個大電風扇在一旁呼呼地吹風。可這家烤串店不一樣，像是裝了個大棚似的，煙氣從烤爐冒出來，又順著管子通到底部，接著吹進了炭爐里。

“不明白吧？我一開始也不懂，等后來問了老板才知道，這叫什么資源的收集與循環利用。我琢磨，這家烤串店老板，以前是一個高才生。”哥們兒說。

我細細去瞧那正在烤串兒的店主人，他背對著我，但依舊能看出輪廓，身材雖然瘦小，卻很精神。

門口有相識的顧客大聲吆喝：“趙小雷，給我烤好了送樓上去啊！”

嘿！一個烤串兒的天才，一個混跡于塵世的凡人。造不出火箭，咱們就玩炭火，一樣有意思。

【原載《青年博覽》】

插圖 ／ 天才手中的“劍”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