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巧克力河里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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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一位為兒童寫作的作家，早在1948年，就出版過兒童文學單行本《幼小的靈魂》。雖然她這一生經歷了那么多艱難困苦， 卻依然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情和希望， 總是微笑著贊美生活，沒有抱怨，也沒有煩惱。媽媽似乎有一種特異功能，把所有痛苦和不快全部過濾掉，留下的都是美好和快樂。

媽媽很喜歡英國兒童文學作家羅爾德·達爾的奇幻文學作品，尤其喜歡他的《查理和巧克力工廠》。只要講到巧克力工廠里的巧克力河，媽媽就會開心得像孩子般把眼睛瞇成一條線，然后非常向往地說：“我們能在香噴噴的巧克力河里劃一條美麗的小船多好啊，然后拿一個小杯子在巧克力河里舀一杯熱熱的巧克力，那味道簡直太美了。不喜歡笑的人喝了馬上就會笑了，不開心的人喝了就開心得不得了。”

她總是沉浸在童話的意境中：“你看，夕陽多美，這是一個夕陽國，里面有很多穿金紅色衣服的小人和車輛……”“你知道山那邊有個白云飯莊嗎？太陽是爐火，星星是壁燈，霹雷是鼓聲，那些面條呀，雪白雪白的，都是白云做的……”

記得小時候，有一天，媽媽在廚房里忙得不亦樂乎。我悄悄探頭去看，只見她正在切一支筍，筍是圓的，在菜板上滾來滾去，她怎么也抓不住，切得滿頭大汗；她打一個雞蛋，那小心翼翼、輕輕柔柔的樣子，好像怕蛋里會突然鉆出一只小雞來。我倚著門框，笑得揉肚皮。這天晚餐，媽媽端出了有史以來最漂亮的一道菜，只見雪白的盤子里，居然有一座城堡，儼然一幅兒童畫。仔細一看，城堡的外墻是用胡蘿卜做的，大門是用兩片筍做的，圓形的屋頂是土豆片做的，城堡的柱子是黃瓜做的，城堡門口有一條金黃色的小路，哈哈，竟然是用煎雞蛋拼起來的，路邊的綠樹和小草是用大蒜葉拼貼的。

我嚷嚷著要立馬品嘗，媽媽開心地笑起來，拿來番茄醬澆在這幅畫上。我先拿起一扇“門”吃起來，酸酸甜甜的帶有一絲春天的氣息。我胃口大開，吃了城堡的“墻”“柱子”，最后把平時不太喜歡吃的大蒜葉也吃下去了。這道充滿童話氣息的菜就這樣永遠留在了我的舌尖味蕾和記憶中，成了揮之不去的媽媽味道。于母親而言，這道菜傳遞的不僅僅是母愛，還有一顆水晶般美麗純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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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秋天，媽媽突發腦出血，在醫院搶救時，醫生說手術后可能會影響語言功能，我們一直很擔心。但沒想到媽媽很快就恢復了語言能力，這真是上天的眷顧。

她剛從昏迷中醒來時，意識有些模糊，奇怪的是，她竟然還記得安徒生童話中那些美的細節。她說她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花朵，她報出《小意達的花兒》里許許多多的花名。她說：“音樂響起來了，敞開音樂的大門吧。”九十多歲的媽媽，語言依然精彩。

因為腦出血后遺癥，媽媽不能走路，不能看書，但她仍然擁有一顆純真透明的童心，生活在她自己創造的世界里，她的世界是一個充滿童話的世界，這里鳥語花香、美麗奇幻、五彩繽紛……為了幫助媽媽恢復語言能力，我每天盡可能與她多說話。我想起小時候，媽媽總是給我講各種美妙的童話故事，常常讓我幼小的心靈綻放出絢麗的花朵；現在，我每天給她講一個童話故事，她總是聽得有滋有味，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一天中午，陽光燦爛，媽媽坐在窗口的桌邊吃飯，我指著湛藍的天對媽媽說：“今天太陽好，天也很藍。”媽媽馬上反應很快地說：“今天的飯有太陽的味道，藍天是我的桌布，這真是一頓美餐啊。”太奇妙了，只有媽媽才會有這樣的想象。

還有一天，家里阿姨回家休息，我去照顧媽媽。媽媽午睡醒來見到我，一時間叫不出我的名字。我故意問：“我是誰啊？”她笑瞇瞇地說：“你是精靈啊。”我為她的智慧大笑起來：“那你是誰呢？”這下，她反應很快：“我是精靈的媽媽啊。”我又說：“精靈有翅膀，會飛的，你怎么沒有呢？”誰知她說：“只要有想象就會飛起來。”啊，太文學了，她的身上總是閃爍著童真童趣的妙語。

富有魅力的兒童文學作品積淀、銘刻在媽媽的記憶深處，隨時會像花朵一樣綻放。我后來才意識到，媽媽生病以后，雖然不能用真正的筆創作童話了，但其實她在用生命續寫屬于自己的童話。

幾年前媽媽離開了我們，去的那個世界會有愛，有她故鄉的水與橋，還有她夢中無法忘懷的城堡、巧克力河。我會把媽媽的童話繼續講下去，循著她的足跡去尋找那一片清純善良的草原。

張嬰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爸爸的計劃》《少年川川的故鄉》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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