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瀾
(福州大學廈門工藝美術學院,福建廈門 361021)
女人體是人類藝術永恒的題材,它作為藝術審美和藝術創作的主題從未間斷。在中西方繪畫中,不論是油畫還是國畫,時常會發現大量女性人體的繪畫受到特別的關注。女人體同樣在不同的語境下被看作特殊的審美對象。
從波提切利的《春》到畢加索的《亞威農少女》,從魯本斯的油畫女人體到常玉筆下的水墨女人體,從原始時期到現代藝術繪畫,從西方藝術到東方藝術充分見證了女人體這一圖示語言的發展及演變。直至當今,隨著全球多元化的發展,圍繞著女性主題或女人體的各類藝術創作仍然是熱點話題。女性的軀體成了藝術創作中一個獨特的符號,對人體美的表現與挖掘是社會文明進化的標志和試金石,對人體的認識也就有了集體潛意識下的基本追求。
1.國外漆畫作品中女人體的表現
人體主題在國外漆畫作品中的表現十分豐富,以越南漆畫藝術家Trinh Tuan,阮家池等為例。作為現代漆畫藝術的最早擁護者之一,越南美術一直受到了中國傳統美術的影響,自印度支那高等美術學校創辦后,西方的繪畫訓練被引進越南,并逐步改變了越南美術完全師法于中國的單向模式。[1]法國殖民背景的影響下,越南漆畫呈現出具有法國現代主義的抒情情調,以阮家池的作品為例在他的漆畫作品中將女人體拋去多余的明暗體積關系,造型上凸顯越南女性的獨特神韻,又似非洲木雕藝術品般突出女性的身體特質,具有東南亞地區社會對女性生殖繁衍目的推崇反映,如Contemplation II(圖1)中,作者將人體與頭發采用粗細線條對比的方式形成強烈且整體的極簡風格,人體部分的整體動態表現為雙手抱膝,額頭抵于指尖的蜷縮狀態,人體型更為整體,造型通過細致流暢的線條表現出幾何形般的結構關系,作者有意識地將用線造型處理更為圓潤,而非傳統幾何形線條般規則銳利對稱;頭發采用極為簡練的粗黑線條,順勢而下,半包于整體,與大面積使用極細線條表現出的身體結構制衡,突出極具越南女性的黑長發特征,頭發與人體部分造型整體簡練,僅是線與線之間的粗細安排與整體的效果畫面中單純的線條表現舒展的形態,同一色彩傾向的背景在表現方面呈現油畫般輕松的筆觸與鋪于底層的金色色層融為一體,蛋殼、金、銀粉等各種粉粒物髹飾材料,層層鋪疊,反復罩染磨顯,賦予女人體獨特的生命韻味與神秘感。

圖1 Dinh Hanh,Contemplation II,漆畫60.96×60.96cm,2017
作品Intimate Love(圖2)相較于Contemplation II表現為深湖藍色的冷色調,相比之下更多了一份男女戀人之間故事性的表達,畫面中在人體上方穿插裝飾了倒掛伸展的蓮蓬形象,而蓮蓬也是越南地區常見的農作物,獨特的水田地理環境加上蓮蓬所喻“憐子憐心”之意更加渲染了畫面中的戀人之間相依的敘事效果,而其中主體人物依舊是女性,通過極簡舒展的線條描繪男女人體左右主次關系結構與豐富多樣的材料結合展現了藝術家強烈的內心世界及生命意識。

圖2 TrinhTuan,Intimate Love,漆畫,101.6×101.6cm
2.國內漆畫作品中女人體的表現
1962年,對中國現代漆畫發展影響巨大的“越南磨漆藝術展覽”。匯集了上百件越南現代美術精品來華。其中超過半數為磨漆畫作品……中國的藝術家與觀眾通過展覽看到了越南漆畫的新面貌,對鄰邦嶄新的漆畫藝術有了更多的認識,從而引起了中國漆畫界的關注。[2]此后,漆畫便逐漸以獨立畫種的面貌呈現于各大展會,掀起廣泛關于傳統工藝的繼承與繪畫表現的創新討論。
國內的漆畫發展至今呈現出了極為多樣的主題表現,人物、風景、靜物、生活場景、抽象表現等主題的多元化展現不斷豐富著漆畫作為獨立畫種的內涵與外延。但其間對人體的表現卻不多見,造型上也較為寫實含蓄。例如早期的喬十光在1995年創作的漆畫《坐著的女人體》中所表現的女人體與整體的技法相結合,色調沉穩和諧。以及在當代的漆畫展中,逐漸呈現出青年藝術家對人體的關注,例如俞小亮作品《舞》,運用粉粒物高低豐富的肌理層次及罩染磨顯凸顯出個性鮮明的女人體體態形象,動態舒展更顯生機。
3.女人體在現代漆畫主題性發展的困惑和契機
漆畫將傳統髹飾工藝轉換為適應畫面安排的繪畫語言,從曾經依附于裝飾器皿的紋樣到如今畫布一般的平面漆板所表現的主角,主題的表現也從簡單的裝飾圖樣到風景、靜物再到如今不斷有更多的主題對象可以表現創作者們豐富的心靈寫照,在現代正式的漆畫作品中大膽地表現女人體,無疑是審美意識及觀念上的一大進步,亦是拓寬漆畫主題性表現的新方向。但即便是當下年輕一代的漆畫作品所呈現出的風貌在人體造型上的研究也并沒有展現出跨越性的發展,多是在構圖、色彩、材料等方面的豐富,這些視覺元素的運用能夠使漆畫作品達到更好的視覺表現的作用,而人體造型的研究空間則更不可忽視。如何將髹漆材料、技法手段與人體造型更好地結合搭配傳達到畫面中也是當下漆畫創作值得探討的問題。
1.漆材料的發現與利用
《考工記》所謂“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可以為良。”[3]《髹飾錄》稱:“故良工利其器。然而利器如四時,美材如五行。四時行,五行全,而百物生焉。四善合,五采備,而工巧成焉。”[4]可見要完成一件優秀的漆畫作品與其所具備的主客觀因素緊密相連,環環相扣。天然大漆這個深厚的材料可以牽引許多例如木頭、貝殼、金屬……種種大自然甚至是人為制造的材料都能被它包容,就像是有生命的人一。而漆畫,顧名思義即指漆工藝性與繪畫性的多元統一的繪畫,而工藝性更是離不開對材料的把握,漆畫的使用材料多種多樣,每一種材料都有其獨特的使用方式及表現形式,合適的材料和工藝手段會使得漆畫整體呈現效果更加得益。在漆畫創作中,藝術家要以把握材料的屬性和表現力為前提,發揮主觀能動性,使其最大程度為畫面而服務。藝術家在選材料時所考慮到材料的特點與畫面結合,能夠使得最終觀眾在欣賞過程中感受到藝術家自身的藝術修養、個性,能體現作品的氣質,傳遞作品的內在美感才是好的藝術創作。
2.傳統材料在現代漆畫人體中的運用與轉換
漆畫被蔡克振先生稱為是“研磨的藝術”也正是因為其所呈現的獨特的藝術語言和特殊的材質及工藝特性,這是其他畫種所難以達到的,是繪畫與制作共生繁榮的有機體現。傳統材料中多用鑲嵌材料的技法來表現女人體,例如喬十光先生在1995年創作的人體系列等漆畫作品,將漆畫技法的自由度、漆畫風格的多樣化、思想內涵的承載量等方面做了大量的探索,其人體系列作品使用鋁箔分作為鑲嵌材料,在女人體造型做平鋪處理,之后根據女人體的骨骼走勢及肌肉起伏暈染不同深淺程度的透明漆,突出了女人體的細膩的皮膚質感與表現出微妙明暗過度的體態美感。在他看來“漆畫的創作就是這樣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綜合工程。不過,這里應該更加重視漆藝經驗的能動主導作用。生活的親身感受也罷,藝術遺產的啟示刺激也罷,都要通過漆的材料、運用漆藝的技法去表現,都要經過一個‘漆化’的過程。”[5]喬十光先生在闡述生活與漆藝經驗時正是強調將漆的材料、漆藝的技法放在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制作漆畫的過程中,也正是使用材料和技法進行漆語言轉化的過程。喬十光先生對表現人體的這一系列“鋁粉、刻線、罩漆、研磨”的制作方式也歸納為了后續課程的重要學習關鍵,在之后的展覽中也常常看到這種方式所表現的人物形象,例如林文輝《浴》,甚至不僅為特指皮膚,還能夠在各主題上發現鋁粉材料在暈染技法中細膩質感的工藝表現。
“漆性從何而來?漆趣從何而來?離不開漆藝的材料,離不開駕馭漆藝材料的技術。大漆豐潤內斂的光澤以半透明的漆液與金銀相結合的無窮變幻,是任何材料所不能取代的。”[6]可以見得漆顏料中透明漆的獨特透明性對畫面“漆味”做出的陳述意義,除鋁粉外,透明色漆不僅作為罩染的涂料也可做顏料般直接描繪人體,例如武真旗創作的女人體主題《獨白系列》,正是靈活地運用透明漆半透明的特性,以素描般造型手法層層深淺渲染女人體的結構,筆法飄逸隨性,使得畫面中的人體動態有如生機一般鮮活。大漆和自然的有機物,如土地、樹木、落葉的顏色在色彩上是很接近的,它可以產生像自然般粗糲的質地,又不給人壓迫感,在創作中使用各種材料、工具、技法塑造的線條張弛有度,貼箔罩漆等材料工藝藏著許多耐人尋味的小細節和趣味,既有原始感又有未來感。通過這些材料媒介,激發出創作者和觀賞者對畫面的表達及對精神內涵的傳遞。
科技時代的快速發展猶如巨浪般影響著藝術的更迭,藝術家們也在這股浪潮中尋求新的材料和工藝,藝術應是與時俱進,體現時代精神的先驅力量。漆畫這個門類更是如此,同時繼承傳統漆工藝和發展更加廣闊的材料語言是現代漆畫拓展的一個良好契機,更是不容錯過的好機遇。漆畫創作者們不僅要善于掌握傳統技術手段對漆性的體現,更要關注時代的潮涌,不斷訓練觀察力和培養審美意識是不可或缺的兩把刷子,漆畫不是一門傳統藝術,在快節奏發展的今天,它背后所承載的“人力”在這個機械復制時代所產生的矛盾沖突不可忽略。
20世紀末隨著西方文化在國內的影響,逐漸滲入影響到藝術領域中,特別是女性人體主題的新元素刺激了不少藝術創作者的意識,在當時仍處于傳統文藝環境中和西方人體藝術的視覺沖擊下的創作者們開始產生對人體主題的表現想法。人體這一主題所帶來的個性化圖式不僅能夠作為造型能力訓練的重要手段并且逐漸能夠成為表達藝術家觀念和心理意識的載體,通過描繪人體抒發情感、體現對生命的思考。而因人的經歷,個性,感受,審美情趣等方面各不相同,使得人體這一主題朝著更為多元,更加包容的格局前進。“造型藝術家要鉆研人體美是天經地義的基本功。造型美的基本因素,如均衡、對比、穩定、變化統一等等,都存在于人體中。”[7]
現代漆畫作品中的女人體以簡練的漆色線條塑造形體,敷以鋁粉罩漆研磨體現人體皮膚肌理及含蓄的明暗關系,畫面單純直接,具有中國工筆人物畫的細膩之感;更有將漆顆粒打磨過篩出不同目數的顆粒,根據畫面需要鋪灑疊加;亦有他者用筆瀟灑,漆色同一,而通常賦予人體物象性的直覺動態和體塊特征的西方人體速寫的意味,充分展示漆語言獨特的偶然性、靈活性及不確定性。這正是漆畫所呈現出的獨特語言。女人體作為主題在漆畫創作中作為直視對象的結構造型和精神本質的同時,需要拋棄很多外在的非本質因素,從而體現了其創作的高度凝練和概括,這也被稱作表現直覺。同時創作者對人體對象的整體感受和認識達到了一種物我統一的境界,是主觀感情和對客觀對象的觀察合二為一的升華。
漆畫創作者在踏入信息化時代后,更多的信息涌入,得到了更豐富的藝術視野,回看歷史、審視當下、展望未來的思維空間和結構體系更加完善,使得他們以更為開闊的理性的、發展的眼光思考女人體在當代的表達。這一時期,女人體通常表現的是生活,藝術家們在自覺創作意識中自發性地探索時代生活的新面貌與無法舍離的漆語言之間的契合。每一位漆畫藝術家因人的經歷,個性,感受,審美情趣等方面各不相同,他們的用筆用漆也帶有個人的色彩。表現方式上漆材料及工藝語言能夠很好地承載抒情的過程,可濃可淡、可虛可實、可隱可顯。這正所謂是“漆畫當隨時代”的現實深思。
人體的魅力能夠給觀者視覺沖擊的同時抒發作者的情感和生命意識,而漆自身的包容性能和其他材料結合,使得漆畫人體能夠有更多的表現形式。本文就人體從題材的選擇到當代國內外漆畫人體創作中的發展,及材料對人體的不同表現及材料當隨時代而發展,最好再到人體主題在當代美學語境中的現實意義進行論述。在人體多元藝術表現的今天,漆畫的人體主題作品卻不多,而漆畫所搭載的豐富的材料性和技法正如實驗般的發現創造,把握漆的性質和色彩調性,堅持強調藝在技前能夠使人體語言呈現出別樣的面貌,在對漆畫的發展能夠豐富當代漆畫主題性的表現、促進漆畫與其他材料的結合、拓寬當代漆畫的發展與延續的意義上能夠提供給創作者們良好的探索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