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變通發生變異

曾那迦

現實中，基層變通長期存在，某地迎檢前火速在道路兩側建起圍墻，以遮擋乘坐在考斯特汽車上的大領導的視線。

前段時間，一地級市市委書記到當地一鄉鎮突擊檢查，明確要求不打招呼也不做陪同。當地領導就率領下屬遠遠在別處待著，隨時跟蹤領導動向，又不讓市委書記發現。

2020年4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關于持續解決困擾基層的形式主義問題為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提供堅強作風保證的通知》，要求“下去調研要輕車簡從，不搞層層陪同，不得要求主要負責同志出面接待”。但現實實踐中，層層準備、層層陪同仍在基層上演，一些基層單位會采取變通的策略，不能用警車開道，就改用公務車為領導開道；不準貼身陪同就遠遠地開車跟隨、等候。

值得注意的是，像這種基層變通行為在很多地方長期存在。所謂“變通”，意思是事物變化而通達，能通達，則能恒久。在傳統文化中這種樸素思想被視為處理事務、解決問題的一種積極策略，被人們推崇。然而，“變通”一詞在一段時間內逐漸發生了變異，和“打折扣”“花架子”“繞圈子”等行為畫上了約等號。

某地一小區內有商戶開設一個棉絮廠，噪音、灰塵嚴重超標。當地居民撥打了數十次市長熱線。然而每次相關部門就是派人過來看看，口頭上提醒該商戶幾句便不了了之。直到有住戶把情況反映給國家相關督察組，當地才派人把商戶的卷簾門拉下來防噪，再加裝布簾防塵。但問題并沒有得到根本解決，該小區仍有居民對整改不滿，又把整改情況向督察組反映后，問題才得到解決。商戶機器被搬離了該小區。

像這樣的“打折扣”是基層變通的一種慣常策略。政策制定到政策執行之間存在一定距離，這導致公共政策在執行過程中容易出現信息不對稱和利益沖突，引發變通執行行為。

有時基層工作人員為了保證工作按時完成，也會通過變通執行的方式滿足一些當事人的無理訴求。江西省一鄉鎮在實行“五拆五清”政策期間，村民意見很大。當地政府工作人員在政策執行過程中會有選擇性地進行拆除與清理，選擇相對簡單與好說話的執行對象。對于村里宗族勢力較大的村民往往先不拆除，靜觀上級政府對此項任務的推進力度。

例如當地有一戶在鄉鎮包工程的大戶，具有一定的社會關系，鄉鎮政府工作人員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先象征性地拆除一部分，將這戶作為最后拆除的對象。又比如某鎮工作人員考慮有的大戶老房子里存放了棺材，在該戶新房沒有建起來之前，哪怕房子符合危房標準也不會予以拆除。“如果明顯感覺到民意反彈嚴重，甚至會發生群體性事件，會做一些選擇性變通執行，把壓力往上面反映一下；如果上面政策強硬，我們會將壓力施加給群眾，有時候采取強拆措施。”當地基層干部透露。

某地各級政府近年來將秸稈焚燒治理工作擺在重要的位置，除了嚴格的行政命令，當地還實行設立秸稈還田補貼等促進秸稈綜合利用的措施。然而政策執行效果都不理想，秸稈焚燒問題依然屢禁不止。

由于上級政府對秸稈焚燒政策實行一刀切卻沒有規定詳細的工作細則，當地政府在政策執行過程中多采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做法。鄉鎮白天會派工作人員在田間地頭巡邏，但是難以監督晚上村民焚燒秸稈的行為。對于發現有焚燒秸稈行為的村民，鄉鎮工作人員大多會采取批評教育、適當罰款相結合的方式。在上級要求嚴格的時候加緊監督與檢查力度，當上級放松要求時也會采取寬松的處理措施。

“由于人情、潛規則或是監管力度層層遞減等因素，基層常常會有選擇性地落實工作，一些工作的成效要看上級抓得緊不緊。”一名基層干部說。

2022年7月，農業農村部、國家鄉村振興局召開深入推進農村戶廁問題摸排整改“回頭看”視頻會，會上通報了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雙城區農村戶廁摸排整改問題，要求各地深刻警醒、引以為戒，對照自查，舉一反三抓好問題整改，堅決防止類似情況再次發生。公開資料顯示，哈爾濱市雙城區農村戶廁摸排整改中出現了層層瞞報問題。

這幾年，很多地方“廁所革命”、廁所改造干得轟轟烈烈。據統計，2018年以來，全國累計改造農村戶廁4000多萬戶。但其中虛報瞞報、欺上瞞下的情況時有發生，有一些農村地區還把廁所改造搞成了迎檢“盆景”。有些地方家家戶戶安裝了馬桶，卻沒有通下水道；有村子公廁建好后里外刷得干干凈凈卻被村干部鎖起來不讓村民使用，等到上級檢查時才打開。

弄虛作假、欺上瞞下是基層搞變通的常見手段，個別基層單位和干部歪曲事實、數據，用“面子工程”，或者假情況、假數字、假典型、假業績來應對上級的檢查、巡察。

某縣臨時接到通知，幾天后有大領導前來調研，要途經一條5公里長的新建道路，引起當地領導的擔憂。這條剛剛完工不久的道路兩側民房、農田雜亂，當地干部怕被大領導看見，心里“印象分”打折。

于是當地直接招來幾名老板以特事特辦的方式火速開工，用三天時間建好圍墻，并在墻體上做了宣傳標語。一名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建墻甚至考慮到了大領導乘坐考斯特汽車時的視線高度，一定要確保領導在車上看不到墻外才行。”

后來，大領導對該路段建設效果表示非常滿意。當時負責拍板建墻的那位主要領導感覺很后怕，第一是特事特辦什么正規手續都沒有，怕施工過程中出安全事故；第二是怕周圍的民眾舉報他們搞面子工程。

迎檢工作是基層發生變通的高發、易發領域，一些基層為了一時“過關”，把前來檢查的上級隔絕于真實情況之外，讓迎檢流于形式和走過場。

一名此前做過駐村工作的基層干部告訴記者，該村曾在一次迎接重要上級領導檢查時弄虛作假，領導車隊可能經過的各種路線都提前預演多次，當地領導和村干部所乘的車隨時準備趕到大領導所停留的位置。領導下車后在路上迎面遇到的“村民”都已預先打過招呼，甚至領導隨時可能進去如廁的公廁里，都已安排了“老鄉”，“就算領導上廁所時隨口聊起天，也不會讓我們陷入‘被動’。”該名干部說。

有的基層政府和干部采取消極變通的方式，對一些工作能拖就拖，特別是對復雜麻煩的問題“捂蓋子”或者“和稀泥”，導致群眾受氣、企業受損失，把小問題拖成“慢性病”，甚至引發大矛盾。

2021年8月，河南省信陽市浉河區湖東街道一小區發生電纜井失火事故。然而，事故發生一周后該小區仍未恢復生活供電和正常秩序，對居民生活造成了嚴重影響，群眾反映強烈。2021年8月19日，信陽市人民政府辦公室發布關于對浉河區政府等單位慢作為、為民服務不及時的督查通報，并要求限期整改落實到位。

基層人員的“繞圈子”、搞拖延甚至還會直接影響到一個地方的發展大局。

某地一街道宣傳委員在該市愛國衛生“7個專項行動”中分管街道垃圾清運工作期間行動緩慢，對轄區內花鳥市場入口裸露垃圾清運不及時，被上級政府督查組作為典型問題兩次反饋通報后仍未引起足夠重視。該市相關領導對其約談并提出整改要求、市級其他領導多次現場檢查后，該干部仍對領導交辦事項和提出的整改要求落實不及時，最終受到通報問責，該市城管局、市住房城鄉建設局綠化大隊相關責任人被誡勉談話。

2020年5月中旬，河北省承德市某建筑安裝公司復工后為組建建筑工地食堂，向該市高新區行政審批局提交了食品經營許可申請材料。高新區行政審批局卻在44個工作日以后才作出準予行政許可決定，嚴重超出法定的審批時限24天，直接導致該公司食堂無手續不能經營，400余名工人只能食用方便食品。該市高新區行政審批局還違規要求該公司等5家單位，在食品經營許可申報材料中不得填寫申報日期，以規避法定審批時限約束。2020年7月至8月，該局原局長王孝民受到黨內警告處分，該局副局長趙楊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其他有關責任人員受到相應處理。

這些單位妄想通過各種變通的方法、規則和手段，將棘手的事情“搞定”或“擺平”，或者企圖蒙混過關。這些無原則的變通與基層治理的目標和價值相違背，也必將影響基層治理效能，需“對癥下藥”，清除無原則的變通，推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現實中，基層變通長期存在，某地迎檢前火速在道路兩側建起圍墻，以遮擋乘坐在考斯特汽車上的大領導的視線。

弄虛作假、欺上瞞下是基層搞變通的常見手段，個別基層單位和干部歪曲事實、數據，用“面子工程”，或者假情況、假數字、假典型、假業績來應對上級的檢查、巡察。

2021年8月，河南省信陽市一小區發生電纜井失火事故。然而，事故發生一周后該小區仍未恢復生活供電和正常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