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組詩）

毛一民

老屋的沉浸時光

日子楔進明朝的磚墻里

時光是沉浸式的

一部分泛黃于天井

一部分熏黑于雕屏

一叢安靜寂寞的灰色建筑

里面的人，生活也是沉浸式的

仿佛在進行一場

靜默的實景演出

祖先堂端坐五位老人

每人一筆一書一簿，旁邊

一筐舊族譜，陽光泛黃映照先人名字

他們動作輕微，比無聲

更寂靜。他們神態莊重

比銅像更冷峻

清風翻過小楷體的頁面……

那是三十年前

我把自己按進張谷英的老屋

寧靜的心正與老屋的意境相合

三十年后再進去，背后

全是風雨

天井

陽光陷落之處，蒼穹有一塊底牌

我們從天井過

需要仰視

天空的剪影

麻石砌的井臺，天空的一面銅鏡

天空有多少星河

麻石板上就有多少坑眼

麻子和潮濕的水

一只喜鵲從屋頂飛過

太陽和月亮從天井上空經過

兔子、梅花鹿等喻示吉祥的動物

從老屋的周邊路過

它們的魂都定格在天井里

在井沿石的板面上奔跑了

六百年

黑云無數次壓向村莊

天井的麻眼一眶眶

潮濕的淚

繡樓里的阿顧

陽光只漏下幾粒光斑

狹長青墻逼窄的巷道

老屋開裂的牙齒

咬住離家出走的炊煙

仿佛看見阿顧

立于巷首的繡樓

楚楚動人的樣子

映襯風雨飄搖的

木屋。仿佛看到她在木板樓上

抱著繡球發呆，倚窗遐想

風雨滄桑數百年

繡樓的心臟還在跳

煤油燈和凌波床

還在延續繡樓的脈搏

阿顧，好像還活著

據說好多人吃過她帶回娘家的

擦了紅的法餅和雞蛋

舊石磨

像石磨這樣的老物件

終歸與村子里的老人一樣

掩于塵土

舊時磨制豆腐的石磨

看上去都有久遠的年代感

它們大部分做了墻角的

墊基石和石階的階基石

偶爾有一對在新屋的

屋檐下

它們也像村子里的垂垂老者

門牙對著門牙

在時光中瑟瑟。即便

幾個人齊聲吶喊

也無力推動時間的磨盤

它們成了老屋遺留的

一座停擺的舊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