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東讀中文系時候的九首詩

陳東東生于1961年，讀大學期間即和王寅、陸憶敏等結成寫作小組。陳東東是“第三代詩人”重要的代表之一，寫作四十多年，對當代漢語詩歌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這里所選為詩人讀大學期間的“發軔之作”，詩人成熟期的各種元素和指向已“先天”地包含其中了，甚至更新鮮欲滴。

——韓東

讀艾呂亞

有時候想象是一塊冰一把羽毛

是三月的暖風解凍的風

有時候節奏之間跳動著帽子

跳動著紅色手套一雙舞鞋

那么多海的氣息海的顏色

山的氣息山的顏色

那么多愛情的聲音和平的聲音

突破的聲音葡萄和檸檬的聲音

詩在黃昏像一塊冰

像一把羽毛一個四處徘徊的孤獨

在藍色橙色的背景之下

保爾 · 艾呂亞一息尚存

在三月的暖風解凍的風

天鵝絨女子的撫慰之下

保爾 · 艾呂亞一息尚存

有時候進入夢鄉一對黑鳥歌手驚覺

他看見一只眼睛爬上鎖骨

一群姑娘走進了月色

寫于1981年

張騫

消失了十三年的那條街

死了十三年的那棵樹

在拐角沉默了十三年的老蟋蟀

你們終于等到了我

行星的沙漠

馬走到河邊

長安啊長安

寫于1982年

短章

黑夜是一件無縫天衣

死亡是另一件

寬大的天衣

枝條每唱一句

就有一次

陰影顫動

仿佛山水

如半圓丘上的

紅色姿態

菩提樹下

歌手

吟風

寫于1982年

終曲

秋天已盡。陽光下伸不開溫暖的雙手

馬路上的落葉

街心花園的寂靜場面

一些年輕女子迎面掠過

然后有人回憶秋天

過道間，躲過陰影的廣告正面

我看見白光一閃

白光一閃

是誰折斷了拐角的冰山

街上的電車像一只鐵鳥

一只黃鳥

一只大聲呼喊的鳥和敞開翅膀的鳥

我真想出去隨便走走

像整個秋天

面對橋上的一大片晴空

寫于1983年

語言

巖石的雙肩舒展，軍艦鳥的翅膀開闊

太陽像金甲蟲一樣嗡嗡作響

偶然飛進了白色廳堂

在更遠處，橘紅的游艇緩緩靠岸

有如另一個盛夏黃昏

我的眼里，我的指縫間

食鹽正閃閃發亮

而腦海盡頭有一帆記憶

這時鑲著綠邊

頂風逆行于走廊幽處

當云層突然四散，魚群被引向

臨海的塔樓

華燈會瞬息燃上所有枝頭

照耀你的和我的語言

寫于1983年

避居

房子深埋在亂草之中

沒有人來

不會有誰來問個究竟

翼翅發光的藍色秋蟲

夜里停滿我的西墻

我能看見風的軀體

枝丫下的群狼

堅硬的陶罐在我手邊

一只鐵鳥

被月下的射手從土星擊落

寫于1983年

遠離

遠離橙子樹林

遠離月光下的橙子樹林

遠離有兩只藍鳥飛過的橙子樹林

也遠離被一片濤聲拍打的橙子樹林

遠離橙子樹林

遠離河流分汊口的橙子樹林

遠離夏天的橙子樹林

也遠離另一片被風掀翻的橙子樹林

遠離橙子樹林

也遠離水底的巖石和火焰

寫于1984年

探長

冬山。狹長的冰。黝黑的河

錯落，又錯落

入夜后它們都變得幽藍

樹梢。星。冷漠的石頭

火在封凍的茅舍里熄滅

一個探長駕車回家

突然之間想起了什么

雪一直落到下一個黎明

空氣凝重，山脊上能找到

鷹的痕跡。跨過黑河

城在冬天的陰影之下

層疊的屋瓦。喧響的聲音

一個探長，昏暗里走過

曲折的長廊，去敲兇手的門

寫于1984年

樹下

樹下我遇到滋潤先生

梳分頭先生，穿禮服先生

我遇到正待操琴的先生

何為悲痛？在遙遠盡頭

我遇到灼烤龜背先生

瞞過一妻一妾先生

悲痛是大麥、稻米和苞谷之淚

樹下我聽古歌一曲

落發紛紛一曲

巖石制造黃昏的一曲

樹下所有的龜背干裂

我的氣候海洋變紅

人們朝著糧倉圍攏，糧倉飼養

悲痛的鳥兒

樹下我遇到詩歌先生

談情說愛先生

樹下我聽蛙鳴之歌

禮服甩在草間

赤膊先生砸向了池塘

樹下我遇到詞語濺起星空的先生

寫于1984年

責任編輯 陸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