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鄭丹

大觀園里四大金牌丫頭，我們認識了鐵骨錚錚的鴛鴦，也見識了豐富圓融的襲人，本期我們再來認識一下深情的紫鵑，她們都來自賈母身邊。

紫鵑原名鸚哥，因賈母擔心黛玉的奶娘王嬤嬤年老，隨身丫環雪雁甚小，“便將自己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鸚哥者與了黛玉”。曹公并沒有像介紹襲人一樣介紹紫鵑，名字來歷、辦事特點等，都沒有細說。后文直接過渡到紫鵑。黛玉為其改名紫鵑用意何在？是否名副其實？

杜鵑無語正黃昏

賈府里丫環的名字多為主人所取，折射出各自主人的不同文化修養、生活情趣、性格特征甚至命運等。賈母的丫環分別是鴛鴦、鸚哥、珍珠、琥珀，動物系列或珠寶系列，順口、喜慶，反映出富貴人家祖母的特點，有期盼家族富貴長久之意。等賈母把珍珠派給寶玉之后，寶玉為其改名襲人，花氣襲人知晝暖，富有詩意，體現出富貴公子的文學品味，以及寶玉追求新奇、不受束縛的性格。黛玉改鸚哥為紫鵑，也有深意。

那鸚哥便長嘆一聲，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韻，接著念道：“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黛玉紫鵑聽了都笑起來。（第三十五回）

這一段鸚哥學黛玉吟詩既富有情趣，又聯通鸚哥與紫鵑?！对峄ㄒ鳌肥趋煊竦钠鳎瑹o處可遁的孤獨，紅顏易逝的哀傷，孤苦無依的凄婉，盡在其中。鸚鵡學舌，本是常景。但鸚哥學得惟妙惟肖，連黛玉吁嗟音韻都能把握，這就暗示鸚哥對黛玉的理解。當然，作為一只鳥兒肯定不能，但鸚哥也是紫鵑的曾用名，意味著紫鵑對黛玉處境及心性的感同。

黛玉在《葬花吟》中還有兩句“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表達了傷春之情。杜鵑又名杜宇、子規，相傳是蜀王望帝所化，他把帝位讓給能治水的鱉靈，后來想取回時卻不能夠，于是化為“冤”鳥，泣血哀啼。白居易“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悲苦哀怨；黃庭堅“杜宇聲聲，催人到曉，不如歸是”，思鄉情切。可見，黛玉改鸚哥為紫鵑，是自己寄人籬下無處可依悲苦心境的投射。作為黛玉的丫環紫鵑，從心底里接受了這個名字，并時時照料黛玉的生活，也照料她的心靈。

殷勤自與行人語

黛玉體弱多病，常年醫藥不斷，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并非易事。曹公并沒有濃墨重彩描寫，幾處閑筆留下大片空白。第八回，黛玉下雪天到薛姨媽家，剛坐下不久，紫鵑就派雪雁來送小手爐。天冷，她知道黛玉受不得寒，恐在別人家凍著。黛玉在外面尚且考慮得如此周到，在瀟湘館更是無微不至了。一個小手爐傳遞出豐富的內容。第七十六回，黛玉和湘云中秋夜即興聯詩，竟至夜深，紫鵑她們整個大觀園都找遍了，才在櫳翠庵找到。為了黛玉，紫鵑心都操碎了。

更重要的是，她常常像大姐姐一樣開解多愁善感的黛玉。

第三回，黛玉剛進賈府當晚，就為自己害得寶玉摔玉抹淚，那時還叫鸚哥的紫鵑便開始勸解。清虛觀打醮，因為張道士提親，引出黛玉的心病，回來后撒在寶玉身上，和他鬧別扭，甚至驚動了賈母。后來黛玉也自后悔，但又不好意思去表達。紫鵑看出來了。第三十一回，她直接指出這事是黛玉浮躁，明知寶玉一提玉就急，還剪了穗子，因此黛玉有七分不是，寶玉只有三分。寶玉的心思都在黛玉身上，黛玉卻使小性兒無理指責他。她明辨是非，并不因和黛玉親近就偏袒她；她洞若觀火，看出寶玉真情背后的鐘情。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善于抓住時機，在黛玉內心后悔之際?？梢?，她時時把黛玉放在心上，洞察黛玉幽微的心理變化。襲人也常常勸寶玉，但是要寶玉走他所厭惡的仕途經濟之路。紫鵑懂得黛玉，懂得兩顆本來相印的心卻彼此猜測試探的辛苦。為了黛玉的幸福，她苦心孤詣，付出了一個丫環所能付出的一切。她不止是丫環，還是姐姐，更是閨蜜。

這在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達到高峰。紫鵑試探寶玉，故意說明年早則春天遲則秋天林家人要接黛玉回蘇州去，惹得寶玉發病，使得自己在寶玉處服侍了幾天?；貋砗?，自述心志：

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語說，“老健春寒秋后熱”，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那時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光，還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要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后頭了，甚至于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姑娘是個明白人，豈不聞俗語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第五十七回）

這一番話足以看出紫鵑的見識非凡和對黛玉的一片赤誠：你孤苦伶仃，唯一的靠山是外婆?？赏馄拍旮弑２粶适裁磿r候倒下，所以要及早謀定終身大事。公子王孫雖多，稱心如意者甚少?；橐鲎钪匾氖蔷裣嗤ǎ郎蚀_把握黛玉的處境，一眼看出公子王孫的風流心性，一語道出理想婚姻的根本。襲人只謀生，謀榮華富貴，這也是夫榮妻貴的封建社會的主流思想；紫鵑謀愛，謀的不是自己的愛，而是黛玉的愛，有情人成眷屬，了卻木石前盟。

可是，所謂詩禮簪纓之族，婚姻豈是當事人所能主宰的。

所以，紫鵑在試探出寶玉的真情后，拼命抓住一切機會創造條件希望玉成。還是這一回，薛姨媽無意中開玩笑說要把林妹妹定與寶兄弟，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么不和太太說去？”（第五十七回）“跑來”，說明她不在現場；“忙”說明她時刻關注一有機會就不放過；“和太太說去”，說明她清楚地知道問題的關鍵不是賈母而是王夫人。在公開場合，幾乎沒有紫鵑的身影，她都是在背后默默地守護和等待。這是唯一的一次不管不顧，足見紫鵑對黛玉的情深意切。

黛玉是不幸的，常常風霜刀劍嚴相逼；她又是幸運的，有時望帝春心托杜鵑，時時守護，總是勸慰，刻刻上心，無條件付出。超越主仆，肝膽相照。愛情固然美好，友情也很珍貴。紫鵑給予黛玉的，是大多數人得不到的。

悅讀心分享：

同學們，紫鵑堪稱人間好閨蜜，在生活中，你們擁有這樣的好閨蜜嗎？或者，你們是這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