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印象(組詩)

張曉軍

1

途經麻園的8863次米軌列車

九點半到達這里。但去不了碧雞關

老滇緬路已經埋在車家壁下面三米

限高桿外，有兩車記憶將隨渣土運走

日影踱過禮堂，像來接送幾件舊事

光斑落進石碑，晃醒了久遠的籍貫

他們口音蒼茫而混雜，像是誰與誰

隔著當年的站臺，正在揮別

2

背后是龍門，魁星的筆尖

斷在巨大而空濛的水域外

一千步石階里，蟄伏著一千次鐘聲

我時常懷疑它們會重新撞回來，喘息著

于濃霧中。哪怕碑碣斷在里面，馬蹄腫脹

雁羽衰落，連同樓船，鐵柱和玉斧

等時光殺青，成另一片喧囂的燈火

可惜舊茶被反復沖泡，比眼前草海

還多幾分寡淡。只剩浮嶼點點，水鳥低飛

3

朝蓮花池里吐痰，枕頭下會出現

啜泣的頭簪。去羊仙坡偷杏

劁豬匠要來夢里割走腰子

這些故事兇險，陰沉

偶爾尾隨閃電，從油管橋滴到北校場

那里有一街藍花楹，可以用手機打開

四十九種冥想。它們枝葉舒展

恍如青衣，唱念前世戲詞

炎涼里，水袖滑過落英

4

遺棄在墻外的花

等火車從成都開來

又呼嘯而過。其中一朵回頭問旁邊

愛情是第幾封寄往海口的長信

鐵軌吟唱著，云朵擠滿了夏天

直到雨落下來，從小西門

到你發梢。仿佛只為淋濕

今生要去的某個地址

我站在麻園公交車站的廣告牌前

怎么也找不回當初，隱隱作痛的自己

5

月亮，落在五百羅漢身后

過路的猴子，隔著邛竹寺翻撿鹽粒

不知山間棋盤，究竟藏著幾世迷津

遙想先人蹈火，祭祀雷聲

他們伐薪賣炭，喂養懷中嬰兒

乳汁多么潔白，使經幢矗立在須彌座上

稻穗年年低垂，江河繁衍出人間

此刻，月光照著郊野，照著那幅楹聯

你說哪一句平仄不整，哪一句

就跳動出鮮花的心臟

6

龍脈有地質上側翻的肌理

在崗頭山隧道，長蟲打開了肺腑

容許我們魚貫，以六十公里限速進入黃昏

出來燈火擁堵，車水容易堆疊

不禁想去老宅夜宿，哪怕漏雨

漏到父親回來，陪他搟面，搗碎橘皮與花生

說起吳三桂和金殿時，屋中彌漫起糖香

咬一口竟然恍惚四十年。幸好夜空深邃

幫我遮住了即將走失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