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鵝界的節日

劉代興

在山下的河邊客棧留宿了一晚。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囫圇吞咽了幾口早點，我們便迫不及待地朝著雁鵝界出發了。

這地方，近來名氣不小，但在我看來，更是因為它名字的浪漫與某種詩意的召喚。大雁與天鵝，紛紛趕來這里飛舞或落腳，那會是怎樣的一個玉宇仙界呢？

汽車在峽谷里穿梭、盤旋，樹木在窗外閃騰、奔跑。霧嵐之中，清冽的晨風，早已將山林喚醒，將山門打開。拐彎，爬坡，我們在迂回中前行，早已分辨不清東南西北了。即使有點頭暈目眩，但前方的誘惑似乎更大，我們要去的地方，因為險遠陡峻，會更加的壯美瑰麗吧。

一支歌還未唱完，我們便從谷底躍上了高高的山嶺。一馬平川，高臺之上，林木蒼翠，群山起舞。這里極目遠眺，遠方的青山，連綿不絕，似波濤涌向天際。雁鵝界，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就已掙脫了叢林的羈絆與溪流的纏繞，跳出了灌木與魚蟲的包圍，橫空出世，自成一體，與塵世相望。我們佇立于此，湛藍的天空，飄蕩的云霧，仿佛觸手可及。雁鵝界，它仿佛是迥異于山下的世外洞天，清涼無限，頗有幾分“遺世而獨立”的韻致。

站在村口，舉目四望，山嶺上不過三十來戶人家。整潔、質樸、靜謐，雁鵝界保留著古樸、純粹的鄉村田園特色。團寨屋場、角角落落，收拾得一塵不染；田垅菜畦、草地山坡，拾掇得芳香四溢。新農村新面貌，清新可喜，風物宜人，可見它并不與現世隔絕。

“咚鏘咚咚鏘”，鑼鼓聲由遠而近，在群山峻嶺間奏響，將遠處的山林、近處的青瓦，還有屋后的草垛，連在了一起，織成了一片歡聲笑語。山嶺上，三三兩兩的女子，粉衣紅綢，亭亭玉立，像是迎春的花瓣，裝點著蒼山翠嶺。

村口，一棟新落成的民宅，古色古香，明亮寬敞，門口懸掛的“雁鵝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中心”招牌，端莊而又清雅。屋里早已喧騰歡鬧，春意盎然，將寒意擋在了門外。

村中央，用青石板鋪就的那處空地上，早已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當地的美食，悉盡呈現，沿著路邊一字兒鋪開，列隊迎候四方客人。這天街上的美食，任君品嘗，一飽口福。若是對上了胃口，掏出手機掃一掃二維碼，任你采購。麻花、蜜餞、豆腐花、葛粑粉、牛皮糖、龍須酥糖、蒿菜糍粑、糯米甜酒，這土得不能再土的特產，這些讓人魂牽夢縈只有在童年時嘗過的味道，消失了多年，又重新回到大家的視線，豈能不叫人胃口大開，秒變吃貨？不少游客正購買打包回家，讓家人分享。

正品嘗著各色的美味小吃，耳朵卻禁不住被坪場另一端臨時搭建的戲臺吸引?！皭蹆喝缤粕现?，送你上學要吃苦……”戲臺上正上演《目連救母》，好不容易聽清了這么一句。這被稱作“中國戲曲活化石”的辰河目連戲，目前仍在雁鵝界周邊一帶流傳，盛唱不衰。因為是用楚地方言演唱，咿啞哇啦很難聽清楚一句連貫的唱詞，但觀眾仍能從婉轉的唱腔、曼妙的身段與夸張的表情中，體會到戲中人物的悲歡離合。

驀然間，山上滾過一陣“驚雷”。循聲望去，鑼鼓喧天的陣仗中，無數條驍龍在頭頂飛舞。那條是草龍，金黃色的波鱗，隨著節奏得意地翻飛自如。緊隨其后的，是板凳龍、蠶燈龍、喔喝龍，你追我趕，你搖我擺，進退自在，好不愜意。更有蚌殼燈、蠶豆燈、旱龍船、獅子舞，湊在一起，各顯神通，互不相讓。城里來的游客，哪曾見過這浩大的陣勢，眼花繚亂，紛紛拍手稱快。更有膽大的，直接鉆入了演出隊伍，亦步亦趨，難得地體驗了一番山寨的民俗會演。

就像北方的廟會，雁鵝界正月初四這天，正是過大年、趕大集、走親訪友的好日子，難怪這般熱火朝天?！把泫Z界很多年沒有這么熱鬧過了。過去這里一直是冷冷清清，連麻雀子都不愿飛上山來，就算過年也見不到幾個人影。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即便逢年過節，也不愿回村一趟?！卑耸鄽q的賀大爺，嘴巴笑得合不攏，一邊看戲，一邊跟游客開心地說著雁鵝界的過往與今昔。

“還是多虧了陳黎明老兄，大山里的漢子不改本色，有情有義。放著上市公司的老總不做，回到家鄉，搞起了雪峰山生態文化旅游開發，才有了今天雁鵝界的新生?！睏闵角f的店主賀方禮，滿懷感激，耐心地解答著大家的疑惑。

早幾年，賀方禮攜妻帶子，在南方一座城市打工。一連好幾個春節都不回家，氣得賀老爹差點不認自己這個兒子了。陳黎明來到他家，笑著對賀老爹說，他有辦法讓老爹的兒子回鄉。賀老爹不信，哄我開心呢！陳黎明也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下山回去。不久，陳黎明籌資修通了下山的路，鋪上了瀝青，還出錢讓每家每戶將破舊的民宅修繕一新，房檐白漆刷過之后，頓時飛舞起來。村里的雞鴨，全被圈養了起來，不再出來放肆。多年拋荒的水田里，也紛紛豎起了嫩綠的秧苗。陳黎明打電話讓賀方禮回家看一看，問他有什么想法沒有。賀方禮回家一看，眼睛亮了。辦農家樂，開民宿，有什么困難嗎？沒有！一拍即合。棲雁山莊在陳黎明的指導下，兩個月后就開張營業。此后客源不斷，生意火爆，不提前十天半個月預定，斷沒有床位可供歇住。

棲雁山莊的得天獨厚之處，是位于全村的制高點，遠山近村，飛檐翹角，盡收眼底。賀方禮在自家老宅邊，聳立起了一座二層小閣樓，山林合抱，翹角如翼，一飛沖天。下榻于此，塵世間的凡謀俗慮，便云消霧散。山莊名實相副，遠遠看去，恰如一大雁飛棲于此。或許，它筑巢于此，是想召喚天外那些迷途而困頓的雁鵝來這里匯集棲息，翩然起舞，樂以忘返吧?，F在，賀方禮開辦的這家民宿，已成為雁鵝界的一張響當當的旅游名片。而他本人，也像他的父親當年一樣，被村民們推選為村支部書記，正帶著村民一起開辦特色旅游。他們笑迎山外八方游客，將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雁鵝界，溆浦縣的這座古老村落，雖然隱藏在雪峰山的深處，卻是一個值得奔赴和流連的地方，且令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