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善意(組詩)

王焱

卡布奇諾

坐回咖啡屋的冷寂

對面的座位一直空著

圣誕節歡快的鼓點循環往復

磨豆機一粒粒碾壓出咖啡豆的苦香

不再回來過

角落里，我們都是新客

你走時其實并沒落下什么

高腳凳上方的鐳射燈熄滅

被回憶的掃帚戳到痛處

烘焙的時鐘“滴滴”催促我

該是離開的時候

每個骨節嘎吱作響，全身酸痛

離開，究竟會耗盡多少心力

一陣咸澀席卷，病后原本就疲乏的身體

猛烈咳嗽置換出一整袋的疲乏無力

玻璃櫥窗外的單行道又塞車了

還是再等等吧

出租車打開門，相擁的情侶推門進來

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那是我曾送到你手中，甜中帶苦的咖啡

杯底溫熱。心形的拉花紋路清晰

困在病痛的電梯深井

眷戀的泡沫浮動

我們始終無法咳出

愛情，這場瘟疫的實情

你能看到的，只是詩

這里風平浪靜

只有海水容易動情

用衣裙拍打路過的石頭

燕雀選擇回巢。如果

你能看到的

只是文字的素顏，無粉黛可施

她們都隱匿了性別

不同筆名不斷把自我推翻

性感的相片在編輯——你的手中

不小心就過了保質期

上半身、下半身，半遮半掩的紅唇

如果，全身赤裸的僅只是思想的狐貍

她們無需在鏡子前褪下羽翼

如果你能看到的，僅只是一首詩：

蒼老的臉，幸存者的淚光閃爍

落下的黑字與雀斑

遍布白紙

好的

夏天的約定在漫長的等待中融化為雪

紛紛揚揚的沉默

與我們原有的盔甲背道而馳

當初怎么一點一點卸下，此時

就怎么一層層長出來

失憶與記取

決定著愛的兩極

一兩個詞撥動指針

你說來。我說“好的”

你說不來。我說“好的”

對話框，如果像大海一樣沉寂

我仍默默地對自己說，“好的”——

像世人，面對世界的風刀霜劍

無從辯駁

仍逆來順受地抱緊

看見那條河

行李箱半夜拖著地皮在走

里面裝了什么

路過的聲音從隔離酒店外傳來

警戒線、排水管，老鼠窸窸窣窣

刺痛流經耳骨

時刻被河水推搡著

停擺的時鐘、浪濤的寂靜，

書頁殘破的鬢角

一一落在冰冷的額頭

想到你溫熱的手

我不免有些難過

普渡河鑲嵌在群山中

古老而無用

沉悶的回聲那么遲緩

你孤獨一人被愛著

你在哪里

哪里就是高處

她們愛你

每天制造的謊言

兜售她們續命的佳句藥丸

你摸過的石頭會說話

寫下的每一句話都灼心

慘淡的微笑也賽過盛開的金蓮

那么多女人凝視的目光

你悉數收取

在她們眼里

看到的楠木是你，香樟是你

到過的南方有你

沒有到過的北方也有你

那么多年

你被她們視為神靈供奉

你是她們的宇宙

主宰太多的生死

她們愛你

愛你的每一次遠道而來，和轉身離開

愛你一直愛著的花草

鳥獸、蟲魚，還要愛那些你愛過的

受傷的女人

每個她們都和我一樣

知道你被愛著。孤獨一人

每個她們都和我一樣

盲目而不安

沉默的善意

月亮問地球

還好嗎？

我們都愛這個城市

他一直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