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組詩)

楊蕊

火焰

已是冬月，母親還在鎮上做小本生意

她總想給我郵寄正當時令的蔬菜

在她的眼里

我每一次離開家

我們之間相隔的事物，除了高黎貢山

蒼山洱海及沿路錚亮的鐵軌

無數個隧道和路標指示牌

擁擠的機場航站樓

隨我離開的還有母親衣袋里的風、塵土、口音

和她那混合著小麥清香的倔強

老了，我說的不是時間

我得讓母親熟悉的事物

依次站回原野的身邊

春風一來，流水就會目送它們

爬上田野，鉆進老屋的院墻

從被遺忘的鋤頭下面生長出來

桃花和油菜花都開了

炊煙剛好在爐灶里升騰

松枝和栗樹混雜的清香

在黑色的瓦縫里散漫、明亮

它們在高溫中回歸草木最原始的屬性

最后抵達黎明前的塵土

我需要

一點一點地學會去愛它們

成為火焰的無數種形式

在低處

它們以雜木的名義

和松樹共同生長在茂密的森林里

它們的任何一片葉子都要比松枝伸展得低

當然，它也是最晚得到陽光和雨水的

閃電卻能用最快的速度

照亮棲息在它上面的螞蟻黑色的脊背

到了冬天

這些處在低處的樹葉枯萎得最慢

它們躲過了時間的抓痕

顏色一點點變黃、變紅、變黑

落下，或者在枝干上

熬過無數個寒露加重的夜晚

葉肉把水分全部歸還給太陽后

風就給它們打了很多的小孔

一只細腳的花蜘蛛在葉片上來回爬動著

恰如那個剛接到毛坯房的人

正在設想如何朝南開一扇大窗戶

可以看到大海，或者遠山里的劍麻

我和它們一起站在山坡的低處

聽鳥兒在廢墟中歌唱

松針之間流瀉的晨光

在低處，離大地最近

萬般狀態也最遼闊

深藍色的事物

天空里的時間密碼是深藍色的

它藏在一把深藍色吉他的弦上

彈奏的指尖劃過水面

筆直飛行的鷺群和沉默的木履

在萬物的胸膛里堆積鮮花

更多的人群擠進馬車里

他們成了油畫布上被移動被修飾的點

黃綠相間的松枝

高于一切深藍色的事物

以及對事物的其他想象

仰望它的時候

它的針芒閃爍著藍色的蜜

水杉浸透了時間的顏色

被時間抽打的人

想去看看水杉和水杉林

冬天里的水杉

黃的像琥珀，紅的像火焰

更像祖母徹夜未講完的故事

總在月光涌動的時候滾燙不止

我的悲傷

有時候像猛虎

專門圍攻自己

決斗場都不在山崗和原野

沒有石頭和土塊

烈焰和紅唇

近似落在水杉林里的落日

是的，轉化長期固定下來的

低落的情緒

還需要給自己一些時間

和一片開闊的水杉林

時間片段

白鷺飛走后

凝固的空氣像被反復打磨的利器

明晃晃的橫在兩人中間

執意要交出罪證

一群無形的聽眾像影子里的螞蟻

爬進爬出

抱緊自己，孤身闖入夜色

全身發抖，胸口悶疼

街角的燈光透著死亡的迷離

生活成了一副糟糕的軀殼

但始終

沒有任何理由質疑真相的虛假性

而我，總在拒絕

去愛，去原諒

以用來對抗時間的黑

當所有的事物被雪花覆蓋時

我才發現門和窗戶都是深藍色的

清晨的白玫瑰

有泉水和野山胡椒混合的味道

它們的沖突只會持續到黃昏

暗影擁擠疲倦，但滿足

像都市春天的建筑群

光線飽滿、柔軟

即便如此

我依然不停地想起悲傷

在廢墟之中，在卡瓦博格山腳下

遮掩背叛，已占用了他的大部分時間

土地之神，黑色的，陽剛的神祗

一個人想了一整天

這令人不舒坦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