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鶴歸來(組詩)

何永飛

易碎物

越堅硬的越易碎，比如頑石

比如陶瓷、玻璃、鋼鐵、骨骼、毒咒

我們可能還沒發現，陽光也是易碎物

捏一下，就會有無數道裂痕

再捏一下，就會變成碎片，變成粉末

還有星辰、山河、權利、容顏、往事

這些同樣是易碎物，在暗角，在身后

都有它們留下的碎片，面目全非

可悲的是罪魁禍首者，也成為了碎片

多少真相葬于四面漏風的言辭

多少遺恨找不到出口和落腳點

所有的狂妄、魯莽、蔑視、傲慢

都讓生命的前景過早破碎

還有別忘了，墓碑和豐碑都是易碎物

而最易碎的應該還是真情和人心

我們不可走神，要隨時記得輕拿輕放

門前雪

有些人以掃雪的名義，或幌子

到我的門前，觀望、打探、守候

要捕獵我的隱私、弱點、丑聞、罪跡

我沒有謝絕和驅趕，而是奉茶，敬之

雪下大，我放棄休息時間

使出全身之力，不停地掃雪

這樣做，不是我心虛、擔憂、恐懼

而是要把敵意及早清除，或多清除一些

如果雪實在下得太大，我就不再掃

將干凈的自己埋進干凈的雪中

只是我還有所不安，前來者會不會

找不到我而失望，或找不到回去之路

放鶴亭

水，有時漲到群山的脖頸

有時又不見蹤影，或許躲著悲泣

鶴來過，修補破損的大地

那時人們正在沉睡，也有在狂歡的

未發現來自遠方的使者

鶴飛走，無意留下一片雪白的羽毛

成為傳說的起點，或依據

立碑，撰文，修建亭子，等鶴歸來

還專門推選出一群人，輪流放鶴

準備好充足的食物，及溢美之辭

而鶴一去不返，青草枯死于寂寞

不甘心就此收拾殘局

索性讓愛慕虛榮的人，扮演鶴

只是還沒亮翅，很多問題就已暴露

笨拙也就算了，最主要是還把惡習

偷偷地強加給鶴，還自鳴得意

還獲得什么最佳主角獎

明顯感覺到，烈日在打寒顫

朋友圈

朋友圈里，我供著神，也養著魔

我沒有刻意冷落誰，也沒討好誰

他們的到來，都帶著旨意和使命

我謹言慎行，可還是有冒犯之處

我的背部有幾道刀痕，不知是誰下的手

我沒有去追查，將其當作對我的獎賞

時光背后，有些神轉變成了魔

有些魔轉變成了神，而有些神和魔

只是互換了面具，我依舊是凡夫俗子

依舊是他們修行的道場，或廝殺的戰場

蚯蚓

能活到常常讓人忘記，的確了不起

再堅固的黑，都能穿行自如

所到之處，板結的土壤、光陰、史料

都變松軟，重新煥發生機

救出困于垃圾堆和污水中的日月星辰

治好大地化膿的傷口，還有暗疾

可人們給生命埋下的病痛不曾減少

只好舍身，成為一劑良藥

不料，貪婪之人卻把它當作誘餌

讓其背負無端罪名，釣起大魚的同時

還釣起虛弱的榮耀和地獄之城

受刑的詞

高貴被拆解，殿堂改造成刑房

辯護之舌斷裂，面目全非

有污漬，有鞭痕，有暗傷

在烈火中寒顫，在春天里枯萎

腰桿彎曲，頭顱低下

強加之罪吞噬精、氣、神

運勢急劇下滑，沖垮最后的尊嚴

裸露的肌膚，成為蒼蠅的舞臺

原來的魂已飛，原來的魄已散

生命被魔鬼占領，任宰，任割

任處置，被迫握著無數毒刺

被迫謀害良善之人，被迫畫押

活于偽道德滾燙的油鍋里

活于黑白混雜的泥淖里

離死，只有半步，卻如千里之遙

不敢保證，死后，金質骨灰

能抵消遭遇的種種偏見和屈辱

燈還亮著

夜歸，感覺群山在緊跟著我

感覺狗吠里有一群從墓地過來的人

感覺冷風露出獠牙，正對著我的脖子

感覺腳下有一道門在打開，黑黢黢的

轉過那道急彎，就能看見家

穿過那片包谷地，就能回到家

可這段不算長的路，有些人沒能走完

其中，有人因奸情被殺，有人因財物被害

有人因疾病身亡，有人不明不白就消失

恐慌漫過我的頭頂，野貓突然竄出

撞翻我握著的幾小顆忽明忽暗的星星

正不知所措，發現不遠處母親的燈還亮著

是一粒還魂丹，我咽下，然后加快步伐

隱藏的翅膀

看似能吞噬高山、天空、未來的黑斑

輕輕地一擦，就銷聲匿跡

欲攪渾世界的狂妄之徒，敗給一粒塵埃

深不可測的悲傷，并沒有存在太久

殘缺的命運，結局往往是圓滿的

不該用無端的猜疑，堵住日月的入口

走散的草木，總能在春天相聚

偶爾的哭或笑，無非是打探一下人心

慈悲不會在刀鋒上屈膝，或失色

災難的背后有無數的感動

在支撐著即將倒塌的善念、精神、理想

靈魂變窄時，需要趕緊張開隱藏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