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玉忠
是誰贈予這么多?天空明朗
白云飄浮,鴿子在頭頂扇動翅膀
是誰贈予這時光,不大不小的單人房
以及夕陽下的一枝水竹,一盆綠蘿
它們將一個人的孤獨完全充滿,占據
我翻著的書,已是另外的模樣
它不再提及彼岸、遠方,這一類詞語
我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同時
又有什么,正將我緊緊抱在它的懷中
清晨,海又回到幼年
微風在藍玻璃上刮出的細紋
一晃,又被它自己攤平
仿佛一件神奇的幽藍瓷器
那些魚鱗狀的漣漪
并沒有一再放大
它們一層層擁抱著,疊加著
至多時也不過是一朵朵
突然拱起的浪花,有的尖利
有的圓潤,最終歸于平靜
此時,海天縫合之處
魔術般出現了一座反轉的城
但作為內陸人,你已不再驚呼
大海終將把你送回高原,再次面對
那里喀斯特地貌的浪花
——給妻子
猶如湖面倒映白玉蘭花兒,它也倒映
空中飛鳥,一朵朵或者一簇簇
我們借用這人世,互為風景,成全
鏡中的生活,早已被拆穿
這世界正一天天變得狹小,零碎
更多的物什像風中的沙粒,難以緊握
慶幸的是,塵土中的手始終握著——
穿過生活之鏡的幻象和風沙,握著
我們走動,成為他者的陌生人或風景
若鏡面倒映錦緞,是我們對望的余光
夢中模擬飛翔的人
頭頂青天,腳踩灰瓦
像一個走鋼絲的小丑
又仿佛中彈飛機,伸展雙手
搖搖晃晃,在高空中竭力維持著
墜落前的平衡。有時候
我會懷疑,是否真實存在過
這樣一個夏天,這樣一個父親
在兩場大雨間歇,在櫟木樓梯頂端
用一場雨的標記,封堵
下一場雨的漏點。碎朽瓦礫
從房頂一片片摔下來,陽光斷裂的
脆響,是否也只是我一廂情愿的臆想
但在鄉下,類似的情形我曾見過:
祖母們飛針走線,在兒女們的
舊補丁上,又縫出了一個新補丁
直至今天,我的母親仍不舍得丟棄
任何看似有點用處的物件
生活,難免透風漏雨
但在鄉下,人們總有辦法
一一補全,堵住
魚漂亮著綠光,被路燈
淹沒。夜色降到河面
鐵灰色光澤里,漣漪黝黑
漂子安定,釣者不語
上漲的油價,謀食的成本
天黑下來,話已說盡。
水面懸垂在一根暗線之下
視線的減法中,它一再收縮
魚游水底,是另一種歷險
突然垂下的餌,美味而可疑
夜色中,有人扯起長桿
紅鯉魚,瘦小,蹦跳
有人在水面散盡沉默像散盡家財
整晚枯坐,空手而歸
一面面空無的鏡,兀地立起
束手無助,那么多個你正攀臺上案
穿起袈裟,或抱住木魚
手持經卷囫圇念,或俯首彈琴強鎮定
霍亂的暗室內,出現了更多個你
——瞠目、長吁、咆哮、狂奔
“為什么要上山來呢?”
“為從千萬人中認出自己”
找了一個下午,卻陷入災難:
不知不覺認領了五百個泥塑分身
木門即將合上時,失魂落魄的你
發現:有幾個案臺空了出來
——幾尊羅漢站久了,被送回修補
人間大道場,終究小暗室
白日將盡與黃昏將臨之間
一串念珠捕到了最飽滿的光
“持守的依然還在持守
丟失的,早已忘卻”
不斷開合的隱形窗口中
是否有“不增不減”的法門
一生中的每一個瞬間
是有形的環,是虛無的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