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車 [組詩]

楊森君

風礪石

我一直懷疑

這樣的石頭

并不是因為風

風

再大

也是柔性的

這塊石頭看上去

有斧鑿之痕

但絕不是人為所致

它鋒利的部分

會傷手

它開裂的部分

能插進去一枝花

不能把這些

都視為是

一塊石頭的創傷

它生來如此

如此

便是完整

前往格爾木的路上

沿途的雪山

在移動

實際是

火車在移動

山坡上的牦牛

在移動

實際是

火車在移動

寂靜屬于

火車的回響

荒涼則屬于

廢墟與石頭

坐在車窗邊

我沒有看到

飲水的馬群

偶爾會看到

低洼處的水澤與湖泊

它們皆是稀有之物

我很想跟

坐我對面的女孩搭話

與她一起分享

更遠處的山脈

與這列火車形成的寬闊地域上

分布著的草甸、格桑花與受驚的藏羚羊

女孩不搭理我

她枕著一只胳膊

從茶卡一直睡到可可西里

河 床

黃河水位開始下降

水位低的河床上

會露出很多石頭

大的，小的

美的，丑的

白色的，灰色的

紅色極少

我喜歡的

在它們中間

我不喜歡的，也在它們中間

追火車

火車啟動的時候

我還不覺得

我甚至

刻意表現出了

一個男人

少有的堅強

但是

但是

當火車即將駛出站臺

我還是追了過去

這時，火車已經提速

火車上坐著

剛剛跟我

提出分手的姑娘

高原之神

高原是

神之所在

神在

萬物之中

神從不露面

就算神幫我們哭出來

我們只能摸到

淚水

只能在心里

感謝神

試圖描述神時

我們看到的

可能是一朵花

可能是

一盞被雪粒撲打的酥油燈

可能是

瑪尼堆上

刻著六字真言的一塊彩石

也可能是

一堆牛糞

還冒著

剛剛落地時

散發的熱氣

自言自語人

夜晚散步

有時我會停下來

對著夜空

專注地凝視

我一直以為

夜空中有個

從不顯形的存在物

掌管著人世間

每一個人的命運

背運的時候

我會因為求助他

對著夜空自言自語

如果你在夜晚

遇見一個對著夜空

自言自語的人

請善待他

他應該遇到了什么難事

這的確無可厚非

即便他可能得不到任何幫助

至少他還沒有徹底絕望

三點五十二分

——這個時刻

就是掛鐘的金屬懸錘

在下午三點五十二分

停擺

我沒有留意是哪一天的

三點五十二分

在這個時刻

掛鐘的金屬懸錘停了

指針指向

三點五十二分

這個時刻

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這個時刻

世界上

該有多少事件發生

當然也包括

這只掛鐘

這是多么小的一件事

一起機械事故而已

我重新給掛鐘換上電池

又將它抱起來搖了搖

沒有反應

我沒有再修理它

而是把它當作一件裝飾品

繼續掛在客廳里

一只掛鐘壞了

不影響

時間流逝

三點五十二分

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養貓記

這只叫元寶的短毛貓

應該算家庭中的一員了

三年時間

它似乎已摸清了我的脾氣

有時它會躲著我

這都不是問題

關鍵是

它看我時的眼神

越來越不像是一只貓的

更像是一個人的

我不喜歡一只貓

像人一樣

盯著我看

如同我不喜歡一個人

像貓一樣

盯著我看

古雁嶺

看落日的最好位置是

古雁嶺

不僅僅因為

頭頂有藍天

身后有古塔

也不僅僅因為

傍晚時分

可以一覽無余地領略

固原城、清水河

——而是有人愿意

陪我坐在山頂上

一個人看落日

人孤單

兩個人看落日

落日孤單

烏 鴉

雪地上

落著一群烏鴉

它們是怎么知道

雪底下埋著草籽

它們利用自己的爪子

在雪地上翻刨

當我舉起手機

準備拍下這一幕

烏鴉轟然飛起

它們怎么就不知道

我不會傷害它們

本來要拍烏鴉

烏鴉飛走了

我還是按了一下拍攝鍵

拍下了一張白茫茫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