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體檢指標

護士遞給我一本小冊子，我迫不及待地看起來，心情猶如學生時期拿到成績單那般忐忑，這是我的年度體檢報告，醫生給身體到底打了幾分？

輕度貧血，建議平衡飲食、補充鐵劑；肺部微小結節，呼吸內科隨訪……一堆毫無新意的結果，突然一個向上的小箭頭抓住眼球，CA125偏高，這是什么玩意兒？我打開手機檢索，跳出的詞條讓人手腳冰涼——腫瘤標志物，常見于卵巢腫瘤患者的血清中。

我甚至記不清如何走出體檢中心的，一直在哀嘆怎么會撞上這個指標偏高，更讓人恐懼的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如果身患惡疾，生活必將陷入黑暗。

我立刻跑去醫院掛號。等待了一個多小時，我終于見到醫生，略帶哭腔地問：“腫瘤指標偏高，我是不是哪里生癌了？”女醫生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低頭看了下報告，眼神毫無波瀾，聲音也冷冰冰的：“你才高了那么一點點，臨床上沒有意義，兩個月后復查。”

問診對話已經結束，她的指尖飛快地向叫號器沖去，我一把擋住：“我現在頭暈，而且小肚子發脹，會和這個指標有關嗎？”她掃視了下B超單，給出結論：“你這完全是心理作用嘛！不要緊張，記得復查。下一個……”我只好退出診室，心里卻在腹誹：“說得輕松，指標高的又不是你。”

回到家，我拿起臺歷，在復查的日期上，用紅筆畫了個五角星，然后把它擺在顯眼的位置，這是我身體“補考”的日子。從此，生活天平的重心一下子從賺錢養家傾斜到這具肉體凡身的養護上。

38歲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再擁有使不完的力氣，熬夜后無法迅速復原。飯量小了可肚子依舊滾圓，膝蓋會偶爾嘎吱作響，胃部脹氣大概是幽門螺旋桿菌作祟。體檢單上冰冷的數字，揭露出身體機能衰退的殘酷真相，畢竟檢測儀器不會說謊。

于是我戒掉炸雞和啤酒，定期服用維生素小藥丸，一周慢跑3次，每天晚上11點前就放下手機。在輔導孩子寫作業時，我也一改“暴跳如雷”的脾氣，遇到問題深呼吸，默念不要生氣。

隨著時間臨近，我的心情越來越焦慮。朋友們紛紛安慰我肯定沒事兒，雖然我表面不露聲色，統一回答說“一點兒都不緊張”，但實際上我心煩意亂，偶爾一聲咳嗽都會引發有關疾病的大段聯想。

復查那天，我一共被抽了五管血，當冰冷的針頭觸碰到皮膚時，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這種恐懼在等待結果時達到了巔峰。明明下午3點才出報告，我卻提前幾個小時來到醫院，連刷手機都不能放松心情，指標數值不停地在腦內盤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走廊里踱步，數地磚。

每隔半小時，我都會去刷取單機，終于在“嘟”的一聲后，決定命運的紙片掉了出來。我在心里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接著小心翼翼地把單子湊到眼前，這次指標穩穩地落在參考值區間。瞬間，我那抽離的靈魂重返人間，“血條”拉滿，我又復活了。然而，興奮不過三秒，又一個向上的箭頭，給我迎面一記重拳，膽紅素偏高。當然比起腫瘤標志物，這可容易接受多了。可等上網搜索后，偏高原因再次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我輕車熟路地去找那位醫生，她依舊淡定地說：“沒事兒，定期復查。”又是復查，現在我一聽這兩個字就發暈，大聲嚷著：“這些指標真討厭！為什么體檢單不能干干凈凈？”只聽女醫生小聲附和：“就是，這項指標我也偏高，也查不出原因。”

（方喬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