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畫中佩里形象的轉變

170年前的夏天，美國海軍準將佩里（Matthew Perry，1794—1858）率領炮艦闖入日本領海，次年2月再度叩關，逼迫執掌政權兩個半世紀之久的德川幕府簽訂《神奈川條約》，規定對美開放下田（今伊豆半島南端靜岡縣下田市）、箱館（今北海道函館市）兩個港口，并承允與美國通商開展自由貿易，時在1854年3月31日。由于裝有重炮的美國軍艦船體都涂上了防銹的黑漆，史稱“黑船”事件（參見本刊上期“日本畫匠筆下的‘黑船’事件”）。

這一事件對日本近代化進程發生了持續深遠的影響。四年后，意猶未盡的美國人再次逼迫幕府簽下更為嚴苛的《美日修好通商條約》，隨即荷、俄、英、法等西方列強紛紛仿效。一系列條約的簽訂在日本國內引起巨大震蕩，不久一些不滿幕府的藩主和下級武士聯合起來，相繼掀起“尊王攘夷”與“尊王倒幕”風暴，直到天皇發布“王政復古大號令”，廢棄德川家“征夷大將軍”封號，明治維新大幕開啟，日本走上了一條不同于東亞其他國家的發展道路，成為東方最早接受和融合西方文明的國家。

這一切重要的變故都始于“黑船”來航，而率艦前來的“米酋”佩里，自然成為日本朝野關注的焦點。本期封面是佩里攝于1852年的照片，以及浮世繪畫家1853年為他作的畫像，細看起來還有幾分相似，如發型、眼袋、人中、下顎等，算是一個不錯的卡通頭像。

一開始，日本坊間還印制了一些自欺欺人的宣傳海報，如雙方兵力的配置與江戶灣沿岸的兵力布防等，妄稱“太平安民”，如本刊上期“黑船”文中的圖7。封二圖1更是虛構了一個夜郎自大的場景：圖中的佩里雙膝跪地向武士裝扮的日本地方官員行禮，身前是貢獻的禮物，身后是掩面痛哭的隨扈大將與其他幕僚，趾高氣揚的日本官員身后是橫眉立目的武士與翻譯，一旁還有持械排列的日本士兵。圖上方的文字提到美國獨立與建國的歷史，不過時間有誤；后面又列出日方“賞賜”美國人的禮單，自然也提到了“天下太平”。

“黑船”來航，佩里被日本人視為從天而降的魔鬼，其形象在瓦版（一種泥版或木版印刷的新聞海報）、浮世繪中都被丑化。封二圖2是佩里畫像，頁邊上寫著他的身份“北亞墨利加共化政治州之使節”，還有他的年齡、容貌（膚色、五官、毛發）以及服飾等，畫家注明是根據傳聞創作，不能肯定就是真容。封二圖3是佩里的副手、艦隊參謀長亞當斯（Adams，全名Henry Adams Greg）的畫像，除了容貌服飾還加上了美國水兵武裝登陸的日期，“嘉永七甲寅年二月十日”，即1854年3月8日，這是“黑船”二次來航在橫濱附近登陸并武裝示威的時間，實際上岸的美國官兵約500人，畫中寫道“供（共）七百人”。

封二圖4—8都是同一時期日本人描繪的佩里形象，大多數面目猙獰可怖，形同兇神惡煞。圖9—13則顯得稍微溫和一些。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人對“黑船”有了更多的了解，有些人甚至繪出佩里及其身邊人物的形象。封三圖14是佩里及其艦隊一些成員的圖像，最右邊的水師提督就是佩里，向左依次為通詞役（翻譯）、測量役（導航或水文觀測員）、軍舩大將（艦長）、鐵炮組頭（炮兵指揮）、甲必丹（輪機長或舵手），以下沒有顯示出來的還有滑膛槍手（鐵炮役）、樂人（樂手）、水主（下級水手）等。

封三圖15則是佩里及其主要幕僚，從右開始依次為佩里、副使亞當斯、日語翻譯、荷蘭語翻譯、艦長、佩里之子；其中日語翻譯ウリヤヤス對應英文Williams，應該就是通曉中、日兩種語言的美國公理會傳教士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佩里1853年途徑香港時就邀請他同行擔任翻譯。

到了明治時代，日本人對“黑船”事件的看法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佩里的形象也從“非我族類”的禽獸變成高大威武的英雄。在他當年登陸的久里濱、下田以及北海道的函館，都豎起了紀念碑或紀念像，有些地方每年還會舉行“黑船祭”來紀念這一事件。被稱為“日本攝影之父”的下岡蓮杖（1823—1914）早年是個畫家，據稱年輕時出席過佩里的一次招待會，1901年他用水墨繪制了一幅佩里立姿的長條掛軸，畫中人完全是一個英武的軍人形象。

（撰文 夢隱）

參考資料

［1］ "三谷博. 黑船來航： 日本開國史［M］. 張憲生， 謝躍譯.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7.

［2］ John W. Dower. Black Ships amp; Samurai， Commodore Perry and the Opening "of Japan （1853—1854）［Z］. MIT Visualizing Cultures， 2002. https：//visualizingcultures.mit.edu.

［3］ Takeomi Nishikawa. The Black Ships Shock： A Historic Encounter that Changed Japan［Z］. Yokohama Archives of History， 2023. https：//www.nippon.com.

［4］ 夢隱. 浮世繪中的望遠鏡［J］. 科學文化評論， 2023， "20 （2）： 125—128.

［5］ 夢隱. 日本畫匠筆下的“黑船”事件［J］. 科學文化評論， 2023， "20 （3） ： 12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