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筆造淵微 寸楷賡三圣

摘要：孔子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他開創儒家學說，對中國歷史產生了深遠影響。孔子博物館收藏有一幅描繪孔子及其大弟子顏回、曾參形象的明代《三圣像》圖軸。文章以該圖軸為研究對象，從繪畫鑒賞的角度進行審美賞析。首先介紹圖軸的基本情況，然后解析圖中三位圣人的形象特征，著重分析他們衣服上的楷書題字，最后概括總結圖軸的藝術特色。這幅工筆人物繪畫生動傳神，具有精湛的繪畫技藝，楷書融入衣紋又不亂其格，將儒家經典融入繪畫，體現了崇尚儒釋道的文化精神。

關鍵詞：三圣像；孔子；楷書；孔府舊藏

孔子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他一生努力傳播仁義禮智信等儒家思想，提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始創儒學一脈，其學說在中國文化發展進程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對中國歷史產生了深遠影響。孔子一生著書立說，被后人尊為“至圣先師”。他一生游說諸侯，努力實踐他的政治主張，雖未能實現其政治理想，但通過教育弟子，使自己的學說得以傳承并逐步發揚光大。孔子倡導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培養了大批優秀弟子，其中尤以顏回、曾參最得孔子喜愛。孔子博物館館藏有孔子裔孫收集的明代紙本《三圣像》圖軸，為孔府舊藏，生動描繪了孔子及大弟子顏回、曾參的形象。圖中孔子端坐，姿態安詳；顏回、曾參立其兩側，神態恭順，三人衣袍上均以楷書細描《論語》篇章，蘊藉深意。此畫巧妙地將儒家經典與繪畫藝術相結合，既是孔顏曾“三圣”的寫真，亦表達了對儒家文化的尊崇。

一、孔子博物館館藏《三圣像》簡介

孔子博物館館藏的這幅明代《三圣像》圖軸（見圖），其尺寸為縱274、橫106厘米，采用工筆絹本墨色，畫工細膩精致，絹色蒼古，微有剝蝕。圖軸背景是一棵蒼勁挺拔的松樹，筆法遒勁，線條流暢自如，畫中僅在右上部分露出樹干半邊與樹冠一角，但見枝葉茂密、枝干粗壯、針葉層層相疊，顯示出作者高超的寫生能力。松是“歲寒三友”之一，其品性與儒家所推崇的清朗儀表與風骨節操相類，寓意堅韌不拔，因而多被后世繪于此類圖軸之中，也與圖中三位圣人的高尚品格相契合。《論語·子罕》中載：“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唐代孔穎達《禮記正義》曰：“人經夷險，不變其德，由禮使然，譬如松柏陵寒而郁茂，由其內心貞和故也。”

作為“儒門三圣”之首和畫中主角，孔子端坐正中，面部五官刻畫精細傳神，高鼻深目，鳳目半睜，須發濃黑，鬢髯濃密及胸，神態安詳，略帶笑意，盡顯圣賢君子的智慧與氣度，形象生動。他頭戴烏紗禮冠，上穿交領大袖長袍，下穿及踝直裰，雙手攏于袖中，姿態端莊穩重。服飾筆描線條有力，衣紋豐富自然，襯托其內斂深沉的師長風范。兩側站立的是孔子弟子——“復圣”顏回與“宗圣”曾參，顏回立右，曾參立左，二人都頭戴巾幘，身穿交領直裾長袍，素色布衣，烏履，雙手合攏拱立，手部亦隱于袖中，神情肅穆。顏回面目低垂，仿佛聆聽教誨，曾參斂容而立，均以最恭順的儀態侍奉于圣人之側。整幅圖軸布局嚴謹，線描流暢，極富觀賞價值。它不僅精致地描繪“三圣”形象，更以巧思表現儒家文化的核心理念，充分體現明代士大夫崇尚儒學、景仰圣賢的文化風貌。這幅明代《三圣像》圖軸堪稱儒學繪畫中的精品之作。

二、《三圣像》中的儒家“三圣”之辨

作為“三圣”之首，孔子無疑是這幅《三圣像》的主要人物。先秦時期的各派經義中往往出現“圣人”，如《論語·子張》的“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莊子·知北游》的“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這些均代指諸子百家對本學派經義的一種理想化的人格投射。孔子本人十分謙遜，并不以“圣人”自稱。《論語·述而》載其“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若圣與仁，則吾豈敢”。在他的觀點中，古代堯舜禹一樣的人物才稱得上是圣賢。而對孔子的“尊圣之風”，如“至圣先師”“素王”等，一般都是儒家后學和歷代統治者、百姓的追尊。劉勰在《文心雕龍·原道》中引用《淮南子·主術篇》的觀點，認為孔子被后學尊為“圣人”，號“素王”，乃是其在歷史上首度專行教化之功，孔子雖“勇力不聞，伎巧不知”，但“專行教道，以成素王”，清代學者胡鳴玉的《訂訛雜錄》也認為，“素，空也，素王，無位而王也”。孔子雖不自稱“圣人”，但他開創儒家學說，在中國文化中具有崇高地位，儒學一脈至今不絕。《三圣像》中孔子端坐中間，烏冕玄服，這也與后世對孔子追尊的“素王”相稱，孔子在地位上居于“三圣”之首，在繪畫中亦居中而尊，畫家僅使用冠冕和儀態之別，便點出了三者身份的不同。

關于儒門首倡“三圣”的另外二人，歷來有諸多不同觀點，也有很多以不同人物為主題的并列式圣賢畫像作品，但基本上是在孟子之“亞圣”、顏回之“復圣”、曾子之“宗圣”、子思之“述圣”中選擇對象。孔子一生弟子眾多，其中顏回、曾參最得其意。哀公五年（前490），正值舞象之歲的少年曾參拜孔子為師；哀公十三年（前482）顏回病故。根據年代和同時出現的可能性，判斷畫中應當是“復圣”顏回與“宗圣”曾參。

顏回，字子淵，魯國人，孔子大弟子。《論語》中記載，顏回生活樸實、安貧樂道，且一心向學，最為孔子所看重。在孔子眼中，顏回“不遷怒，不貳過”（《論語·雍也》）、“聞一以知十”（《論語·公冶長》）、“語之而不惰”（《論語·子罕》），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論語·雍也》，但“不改其樂”，可見顏回重德行、淡泊名利，以君子之風處世。《先進》篇中記載，顏回去世后，孔子慟哭，曰：“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在孔子心中，顏回的地位始終是無法取代的。在《三圣像》中，他立于孔子左側，謙恭拱手，正是對顏回謙遜知禮的描繪。顏回在孔門弟子中地位最高，為“復圣”，與孔子有師生之誼，又最能專心向道，堪稱孔門弟子中的翹楚[1]。

畫面右側是曾參，字子輿，魯國南武城人。書傳子思之弟，孔門后進弟子。曾參力田力學，勤勞樸實，尤重孝道，主張“修齊治平”，提倡“內省慎獨”，如今“吾日三省吾身”依然是婦孺皆知的立身格言。曾參入孔門后，刻苦學習，勤向孔子問禮，頗有心得。其性格內斂沉靜、思想深邃、見識淵博，對孔子精義有獨到論述，被后人稱為“宗圣”[2]。畫中曾參立在孔子右側，神情專注，正展示其勤勉好學的君子風度。

三、寸楷細書之《論語》

這幅圖軸最精彩的地方在于“三圣”的衣服上以極其微小的文字書寫《論語》若干篇，須用放大鏡方能看清。方寸大小的蠅頭小楷隱于衣紋之間，觀者遠看不覺有異，近看方知是字，將書法融入繪畫，又不影響美感，極具特色和難度。《論語》記述孔子及其多位弟子的言論和生活片段，是儒家思想的最原始體現，為后世儒學者所推崇的“四書五經”之首。圖中《論語》楷書自第一章《學而》篇始，至第十六章《季氏》“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句（僅至“君子”二字），一萬四千余字。自《學而》至《泰伯》（前半篇）書于孔子衣袍上，《泰伯》（后半篇）至《子路》（前半篇）書于顏回衣袍上，《子路》（后半篇）至《季氏》（至“君子”二字）書于曾參衣袍上，每兩個篇章之間用“卍”符號隔開[3]。這些“寸楷小字”于微末處造極，稍立遠處觀看，字字綴連，形成繁密衣紋，楷書筆畫方正剛勁，在極小空間內線條流暢自如，筆力充沛、用筆精到。畫中行此蠅頭小楷之難，在于連書萬字而字字不錯，大小皆一，因紋而書，勢隨紋走，既要做到筆畫明晰流暢，不因縮微而生僵硬，又要做到字形端莊清秀，盡展楷書之風而不亂畫格，書畫雙絕，殊為難得。

四、偽托趙孟頫之書作

孔子后人自漢代以來受統治者尊崇，宋代以后世封“衍圣公”，歷代衍圣公都有收集孔子圖像的事跡。孔子六十八世孫、孔傳鐸第四子孔繼汾在《闕里文獻考》中提到了這幅畫，言該畫為“行教像”，作者“佚名”。在《三圣像》的右上角有“大德三年仲春吳興趙孟頫謹寫”款識，但經專家鑒定材質、筆跡核對及參考孔繼汾著述，確定是明人偽托趙孟頫而作。據筆者所見，首先該圖中孔、顏、曾“三圣”形象與元代以前的“三圣”像頗有差異，與趙孟頫繪畫風格相比，有著明顯的差異；其次，這些蠅頭小楷雖方正清秀，但相較之下，畫中楷書盡管能看出書寫者在仿趙孟頫筆法上具備一定功力，但構字規整，同字幾乎同筆，稍欠趙孟頫“仿李北海筆意”的那種高低相形、左右吞吐的舒展[4]，不見趙孟頫于規整處見靈逸的風格。事實上，在明代畫壇，文人畫無論是創作理論還是技法都已經非常成熟，偽托名人款識已經成為收藏界的一種風氣，尤以蘇中地區為盛[5]，明萬歷年間的畫家唐志契在《繪事微言》中這樣形容當時的風氣：“寸圖才出，千臨百摹，家藏市售，真贗縱橫。”明末學者姜紹書《無聲詩史》曰：“吳中鬻古，皆署以名人款求售。”一時風氣如此，這幅畫有此款識也見怪不怪了。考慮到孔繼汾既然親眼見到該畫，在《闕里文獻考》中提到作者時仍指出其“佚名”，而非“趙孟頫作”，說明作為當時象征文脈的孔府，自然也明白個中原委，更多可能是因為這幅畫所繪的“三圣”惟妙惟肖，寸許小楷的撰寫精心且工整，才將其收入府藏的。

五、結語

這幅明代《三圣像》圖軸生動描繪了孔子及其大弟子顏回、曾參的形象，以巧妙的構圖和精細的筆觸展現“三圣”的儀表和神態，頗具藝術魅力。衣袍上的楷書將儒家經典融入繪畫，體現了崇儒尚道的文化精神。畫中人物神態安詳、衣紋流暢、線條細膩、布局嚴謹，充分展現了明代工筆人物繪畫的高超藝術造詣，雖為偽托之作，但仍瑕不掩瑜，可謂明代繪畫尤其是先哲圣賢主題繪畫之佳作。

參考文獻：

[1]張培高.論儒家哲學的生命信仰——以孔顏之樂為中心[J].中州學刊，2023（09）：114-120.

[2]宋振錕.曾參形象溯源及孔曾形象對比——以《論語》為核心[J].名作欣賞，2017（09）：21-23.

[3]唐麗.孔子博物館藏《三圣像》圖考析[J].文物天地，2022（05）：30-33.

[4]郭懷宇.清代嶺南鑒藏家對趙孟頫書法的鑒定[J].中國書法，2023（06）：40-57.

[5]黃小梅.明代中后期吳門家族繪畫與作偽研究[D].江蘇大學，2022.

作者簡介：

彭偉民（1968—），男，漢族，山東曲阜人。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管理和文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