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早期貨幣初探

摘要：邯鄲在中國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它是殷商王畿之地，戰國至漢代的趙國都城、經濟重心，東漢末期至北朝六朝的都城，是北方重要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各類貝幣、趙國貨幣、常平五銖等珍貴錢幣均在此鑄造、發行，并對中國的貨幣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關鍵詞：邯鄲；鄴城；貝幣；甘丹刀；布；常平五銖

邯鄲西部太行山區的新橋遺址發現有20萬年前舊石器時代人類的遺存①；7400年至8400年前，位于邯鄲西部的磁山文化繁盛，其中炭化粟、炭化胡桃、家雞骨成為中國乃至世界考古學的重大發現②。進入文明社會后，邯鄲在中國歷史的地位逐漸凸顯，作為一座有著3000年建城史的城市，邯鄲經歷了商末至春秋、戰國、秦漢、魏晉北朝至明清、民國時期等發展階段，并在新中國成立后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歷史發展時期③。本文選取各個時期邯鄲地區發行的特色貨幣，將其按歷史時期順序進行系統梳理。通過研究這些貨幣在邯鄲地區發行、流通及使用的時間、范圍以及在流通過程中所起的歷史作用，輔以與之相關的代表性文物，可探究其背后的政治、經濟等各種背景因素，從而進一步彰顯各個歷史時期邯鄲在中國歷史發展進程中所處的地位。

一、商末至春秋時期的貝幣

隨著文明的發展，在人們進行原始物物交換的過程中，一些為人們所共同喜愛的商品，逐漸分離出來成為一般等價物，最終貨貝因兼具外形美觀、便于計算等早期貨幣的功能，成為中國最早的貨幣④。邯鄲自商代后期成為王畿之地，到春秋時期城市發展初具規模，天然貝、蚌貝、骨貝、銅貝在這一時期成為通行貨幣。

夏朝時期，漳河流域商族文化興起，先商文化在邯鄲境內數量眾多且分布密集。其中，下七垣遺址含有先商、早商、中商、晚商文化層，很有可能為商族發源地及對外擴展的根據地之一。商朝建立，盤庚遷都于殷后，邯鄲成為殷商的王畿之地，《竹書紀年》載：“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二百五十三年，更不徙都……南距朝歌，北距邯鄲沙丘，皆為離宮別館。”西周時期，邯鄲屬“三監之地”，文獻記載較少，目前出土的相關遺址主要有龜臺遺址、下潘汪遺址、榆林遺址、陳巖崳遺址等。

夏、商時期貨貝通行，在商代遺址中，普遍出土貨貝，僅殷墟出土的貨貝就達上萬枚⑤。在邯鄲地區商代地層中，目前僅澗溝遺址商代文化層中曾出土過貝，雖然澗溝附近的武安趙窯遺址也曾出土過大量的商代后期青銅器、玉器，其器型和紋飾與殷墟出土器物有很大相似性，但未見貨幣出土。

春秋時期，邯鄲成為重要的農業產區和冶鐵中心，手工業、商業發達，城市人口數量相當可觀，加之背靠太行、南臨漳河、靠近中原、鄰接齊魏，是“四戰之地”，軍事地位也非常重要。公元前546年，衛獻公弟弟衛鱄“出奔晉，織絇邯鄲，終身不言衛”。⑥《國語》卷十五《晉語》九記載，趙襄子為躲避智氏進攻時提到“邯鄲之倉庫實”。可見，春秋時期邯鄲在商末城邑的基礎上繼續發展，已經成為具備政治、經濟、軍事等多種功能的城市。

考古資料顯示，位于今武安城西南6公里的午汲古城應是春秋時期邯鄲的一處古城遺址⑦，但考古資料中仍未見有關貝幣的資料，直到在百家村戰國墓葬中，才有數量較多的骨貝、蚌貝出土⑧。

與考古資料相印證，邯鄲市博物館收藏的貝幣數量較少，其中包含天然貝、蚌貝、骨貝、銅包金貝等，品類多樣，大小各異，時間從商代直至春秋時期。

由上述資料可證：1.貨貝從商代至春秋戰國時期作為交易的主要手段一直盛行；2.隨著歷史上邯鄲城市發展和商業規模的擴大，天然貨貝已不能滿足經濟需求，出現蚌貝、骨貝等替代品，春秋時期冶煉技術的發展，開始鑄造銅貝；3.雖然貨貝及各種金屬鑄幣在春秋時期已廣泛出現，但實物交易與鑄幣長期并行，物物交換在歷史中長期存在，這也是商至春秋時期各種貨幣數量較少的原因之一。

二、戰國時期具有雙重性質的邯鄲貨幣

春秋戰國時期商業興盛，金屬貨幣盛行，隨著經濟發展，逐步形成布幣、刀幣、圜錢、蟻鼻錢四大系統，其中邯鄲地區主要鑄行布幣和刀幣。由于經濟和商貿發達，邯鄲地區流行的貨幣種類眾多，同時趙國鑄行的貨幣在其他地區也有大量出土。

公元前403年，三家分晉。趙國建立后，采取了一系列發展舉措，如擴大畝制、減輕賦稅、興修水利等，而在農業發展的基礎上，各項手工業也蓬勃發展起來。由于資源條件優厚及冶煉技術先進，邯鄲與楚國的宛、齊國的臨淄等一起成為戰國時期著名的冶鐵中心，這便使邯鄲具備成為都城的物質基礎。地理位置上，邯鄲是“四戰之地”，軍事地位非常重要，遂逐漸發展成趙國逐鹿中原的門戶。為加強對太行山以東地區的控制，趙國進而儲備力量、圖取發展，公元前386年趙敬侯遷都邯鄲，趙國也因此由黃土高原腹地走向平原之國。

為擺脫“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東有胡，西有林胡、樓煩、秦、韓之邊，而無強兵之救”⑨的困局，公元前307年，趙武靈王實行胡服騎射改革，趙國一躍成為軍事強國。從公元前296年起，趙國先后攻滅中山，擊敗林胡、樓煩，向西北拓地千里至陰山腳下，南北領土連成一片，為趙國開創了一個領土遼闊、和平安定的新局面。趙國由此躋身戰國七雄，國力空前強盛。

自趙敬侯遷都邯鄲后開始對邯鄲城不斷經營，經過多年發展，邯鄲成為戰國時期王城的典范，是趙國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而且形成了以邯鄲為中心，周圍的永年陽城，峰峰界城，磁縣講武城、九龍口、西清流，武安固鎮、店子、邑城、繼城、北安樂、曹子港、劉莊、小店，涉縣寨上等十余處小城環繞的密集城市群⑩。

在強兵的同時，趙國也積極發展農業，以及冶鐵、鑄銅、制陶、釀酒、貿易等手工業和商業，經濟、商業、文化的繁榮使邯鄲成為漳、河之間的大都會。作為都城和經濟中心，戰國邯鄲城分為趙王城和大北城，其中大北城主要為居民區、手工業、商業區。目前的大北城幾乎全部埋壓在邯鄲主城區下，從史料記載和有限的考古資料可知，戰國邯鄲城規模巨大、人口眾多，手工業和商業極其繁榮。《史記·貨殖列傳》載“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與王者埒富”，而大商人呂不韋也是在邯鄲經商時遇到秦公子異人，開啟了他“奇貨可居”的政治投資之路。

商業繁榮促使趙國貨幣大量鑄造與流通。趙國是布幣流通區，中后期受燕、中山等國影響，也鑄造流通刀幣。此外，邯鄲及周邊還出土燕明刀及先秦半兩等其他貨幣。

趙國脫胎于晉，受農耕文明影響，初期鑄行布幣，其中以平首聳肩尖足布為主，錢文正面鑄有城邑名稱，背面為數目字。當時趙國鑄造此類布幣的城邑較多，主要有甘丹、匕陽、武平、武安、商城、茲氏、大陽、平州、藺、文陽、安陽等，其中大部分在邯鄲境內有出土。隨著鑄造和使用的廣泛，為了攜帶和使用方便，趙國還鑄行有方足布、圓足布，以及在圓足布基礎上形成的三孔布，其中三孔布鑄行時間較短，存世量極少" " "。

由于與北方游牧文明毗鄰，加上受燕、中山等國的影響及經濟需求，趙國部分城邑開始鑄行刀幣。趙國刀幣圓首直身，刀背和刀刃弧度較小，刀柄有兩條直紋，刀環呈不規則的橢圓形，背面多平素無文，少數有數目或單字。與齊刀、燕刀相比，趙刀錢身輕薄、錢廓較淺，又稱“圓首刀”或“直刀”。目前已知的鑄造城邑主要有“甘丹”“白人”，此外還有“白化刀”，邯鄲市博物館還收藏一批已銹結在一起的刀幣，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趙國刀幣鑄造和使用量之大。

邯鄲也有其他國家鑄行的貨幣出土，如邯鄲古城址內曾出土燕名刀，1990年邯鄲市西小屯出土的窖藏半兩多達280余枚，從錢文及形制來看，應為戰國秦半兩" " "。此外，趙國貨幣在北京、山西、河南、河北等地均有出土。

為了適應強大的經濟發展態勢及廣泛的商業往來需求，趙國貨幣具有以下特點：1.錢幣鑄造數量龐大、鑄造范圍廣泛，形成以國都邯鄲為中心的數十處貨幣鑄造城邑；2.錢幣通行范圍廣，在北方地區均有出土且數量較大，從側面反映了趙國商業繁榮、經濟雄厚，政治、軍事影響力之大；3.帶有明顯的文化雙重性。趙國脫胎于農業文明，又深受北方游牧民族影響，齊貨幣采用布幣、刀幣并行的政策，一方面為適應商業往來需求，另一方面也是趙文化兼具中原農耕文明及北方游牧民族文明雙重特征的具體體現，這種特征在趙王陵出土透雕夔龍紋金牌飾上也得到印證，是造就趙國兼容并蓄、銳意進取的精神基礎，也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改革的文化基礎。

趙國貨幣的發展，一方面為趙國的經濟繁榮和商業發展提供了便利，也將趙國的政治勢力和文化影響推向更廣袤的地區；另一方面又進一步促進了趙國經濟的發展，為趙國富國強兵提供經濟支持。國都邯鄲也因此積聚了大量財富，成為著名的商業都會，直到秦漢時期依然是當時“富冠海內”的天下名都。

三、六朝之都與常平五銖

公元前228年，秦滅趙，置邯鄲郡，郡治所邯鄲。公元前202年，劉邦稱帝，郡國并行，漢代邯鄲延續了王國都會地位，經濟逐漸恢復發展，成為全國聞名的商業都市，名列“五都”之一。秦統一六國后，半兩成為全國通行貨幣，方孔圓錢成為此后2000多年鑄幣的固定形式。公元前118年，漢武帝鑄行五銖錢，此后直至隋代，除王莽新朝外，700多年時間內，五銖錢一直是主要的流通貨幣，北朝時期定都鄴城的北齊發行了常平五銖。

漢末連年征戰，邯鄲遭到嚴重破壞，一代名都從此走向衰落，自曹魏時期降為普通縣城" " "。與此同時，南部鄴城（今邯鄲臨漳縣境內）崛起，曹魏時期更是在鄴城大規模營建宮室，鄴城以古都的姿態開始崛起。曹魏時期鄴城，王宮、街道規劃整齊合理、結構嚴謹，它首創的貫穿全城中軸線的規劃思想，區劃規整、功能有別的都城設計理念，堪稱城市建設的典范，開啟了都城發展的新模式，對之后歷代都城的規劃均產生重要影響，同時被古代東亞地區都城規劃所借鑒" " " "，是都城發展史上的里程碑。其后十六國時期的后趙、冉魏、前燕以及北朝的東魏、北齊都定都于此，鄴城成為北方六朝都城。

公元531年，北魏權臣高歡以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的身份進駐鄴城。公元534年，宇文泰毒死西奔長安的北魏孝武帝元修，另立元寶炬為帝，定都長安，史稱西魏，高歡立元善見為帝，遷都鄴城，史稱東魏。高歡以洛陽久經戰亂、宮室殘破為由奉魏孝靜帝遷都于鄴城，在曹魏鄴都的南部修建新城，史稱鄴南城。鄴南城的建造承襲了曹魏鄴北城的中軸對稱、單一宮城、區域功能劃分的規劃理念，突出了封建帝都的威嚴和王朝的正統地位。公元550年，高歡之子高洋廢東魏孝靜帝，自立為帝，改國號為齊，史稱北齊" " nbsp; 。

十六國及北朝時期，羯族、鮮卑族、漢族先后定都于此，各族之間政治、經濟互相影響，少數民族上層貴族更是熱衷與漢族高門大族通婚，成為各民族積極吸收漢族先進文化的方式之一。

東西交通方面，以6000多年前歐亞大陸“玉石之路”和漢代“絲綢之路”為基礎，北朝時期這一東西交融的通道直達鄴城，鄴城作為北方政治中心，也成為當時重要的經濟、文化及多民族融合的中心。

東魏沿用北魏永安五銖，公元553年北齊文宣帝高洋鑄行常平五銖，希望借用“常平倉”之名使之具有與“常平倉”一樣調節市場的功能。常平五銖采取母范疊鑄技術，鑄造精良、字口圓潤、錢文優美，版式也較統一，是北朝乃至中國古代鑄幣史上少有的精美貨幣。

從這一時期的錢幣可知，大一統時期，邯鄲地區流通的貨幣為全國通行的秦半兩、西漢半兩、五銖、王莽時期各種鑄幣及東漢五銖；分裂割據、混戰不休的南北朝時期，各地方政權紛紛通過鑄幣來斂財，不僅貨幣種類繁雜，而且出現了雞目錢、鵝眼錢等劣質減重錢，更有甚者出現剪輪錢、磨邊錢、延環錢等盜錢行為。

從各時期鑄行的貨幣可見，在政治穩定、經濟發展良好的大一統環境下，貨幣相對鑄造精良、錢文秀美、重如其文，其中雖有波折，政府采取了有效的措施，如西漢時期半兩錢改革及漢武帝時期鑄行上林三官五銖，通過各種調控手段，錢幣的鑄行很快適應經濟發展的需求。五胡十六國至南北朝動蕩時期，割據政權長期混戰，造成嚴重的經濟凋敝，物價飛漲，政府無力控制貨幣的鑄行，私鑄錢幣大量出現，幣制混亂，為斂財而鑄造的劣幣工藝極差，鑄幣與錢文嚴重不符，更有剪錢、盜銅行為，嚴重影響了貨幣的發展。百姓開始摒棄劣幣，使用谷物和布帛等進行交易，民間交易中出現了實物貨幣占很大比重的現象。

注釋：

①薛玉川等.邯鄲歷史文化遺存綜述[C].//邯鄲市文物保護研究所.追溯與探索——紀念邯鄲市文物保護研究所成立45周年學術研討會文集，北京：科學出版社，2007.

②喬登云，劉勇.磁山文化：河北考古大發現[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2006.

③郝良真.關于邯鄲歷史的分期問題[A]//劉心長.邯鄲歷史文化論叢[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

④貨幣學界一般認為早期貨幣具有七大特征：有效用和價值、便于攜帶、不易磨損、品質一致、易于辨認和分析、具有固定價值、在社會上具有較大的認同性.

⑤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

⑥《春秋·谷粱傳》，襄公二十七年條.

⑦喬登云.邯鄲考古世紀回眸與前瞻[J].文物春秋，2004（06）：1-15.

⑧孫德海.河北邯鄲百家村戰國墓[J].考古，1962（12）：613-634+3-6.

⑨司馬遷.史記·卷43，趙世家[M].北京：中華書局，1982.

⑩喬登云.邯鄲境內先秦趙國城址考察與探索[C].//趙聰惠.趙文化論叢，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

?三孔布鑄造有多種主張，本文采用趙國鑄行說。張弛.三孔布考辨[J].文物春秋，1990（04）：41-50.

?李海祥，王靜.邯鄲市博物館藏先秦半兩錢幣[J].文物春秋，2010（06）：66-69.

?孫繼民，郝良真，楊倩描.邯鄲古代城市史[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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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靜（1982—），女，漢族，河北邯鄲人。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及文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