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好,建設待支援。十萬健兒湖海氣,吳儂軟語滿街喧,何必憶江南!”20世紀50年代,交通大學西遷時,66歲的校醫沈云霏是遷校隊伍中最年長的一位。有人擔心上海與陜西之間生活差距較大,組織也一度勸阻他。沈云霏專門在報紙上用《憶江南》詞牌發表了一組《長安好》,以表西遷決心。
9月10日是交通大學西遷紀念日。近期,西安交通大學黨委宣傳部原部長賈箭鳴接受本刊記者采訪,追述第一位奔赴西安打前站、為新校園開學做準備的張鴻教授,帶領第一批同學乘車前往祖國大西北的趙富鑫教授等“西遷人”的故事,以及交大西遷之于家國的意義。
“雷厲風行!”賈箭鳴這樣形容交大西遷從計劃到行動的全過程:“交通大學黨組織和廣大師生員工堅決響應黨的號召,第一時間行動起來!”
在賈箭鳴的追憶里,交通大學遷校工作開展得緊鑼密鼓,但是有條不紊。當時地處上海的交通大學于1955年4月6日夜晚接到遷校電話通知,次日上午就分別召開黨委會、校務委員會進行動員、部署。5月10日,在收到通知的第33天,位于西安的交大新校園已經踏勘到位;當年10月,校園全面開工建設。從1956年8月10日起,交大師生一批批從上海出發前往西安;當年,全校在冊教師已有70%落腳西安。交通大學7位黨委常委中,有6位選擇前往西安。
“決定西遷前,交大已經在上海生長60年,當年的交大師生又多是江浙子弟,但是奔赴西安、在大西北永久扎根,大家義無反顧,因為心中裝著國家、民族的大目標!”賈箭鳴介紹,這一“大目標”,便是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長遠目標。
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剛剛成立,“一窮二白,落后就要挨打”。黨中央以“一五”計劃為開端,領導全國人民開展了一場中國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工業建設,全方位推進社會主義工業化。
“在當時嚴峻的國防形勢下,工業項目主要部署在基礎薄弱的內陸地區。”賈箭鳴列舉出一組數字:“一五”期間,蘇聯援建新中國的156個重點工業項目中,落地陜西24項,與被譽為“共和國長子”的老工業基地遼寧并列全國第一。“‘一五’計劃將西安確定為重點建設城市、機電工業基地。實際上,西安也是當時全國新科技最集中的軍事工業基地,先進工業項目之密集、建設任務之緊迫,為全國城市之冠。”
與此同時,新中國成立初期的陜西,全省本科院校僅有4所,整個西北地區也只有8所高等教育院校。“和其他內地省市一樣,陜西、西安的科技實力、文化基礎、教育水平、人才儲備極其薄弱,與大建設的局面形成巨大反差,難以符合需要,亟待調配力量。”賈箭鳴引用周恩來總理對交大西遷作出的論斷:“西北、西南的建設不求外援,不靠沿海先進地區的支援是不可設想的!”
沿海先進省市并非只有上海,具備工業建設學科基礎的高校也并非只有交通大學,為何內遷西安,卻偏偏選定位于上海的交通大學?賈箭鳴分析道,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上海,仍被視為前線地帶,難以盡快完成大規模工業建設任務,卻是當時我國高等教育資源最集中的城市之一,“有條件調配力量”;而交大經過60年發展,已經具有較完備的工學教育體系,成為我國東南地區能夠起到帶頭作用的老牌工業大學,經過院系調整又成為以機電為特色的重工業大學。
“‘機電為工業之母。’為此,國家在考慮調整高等教育布局、加快內地工業發展時,決定將交通大學內遷西安,希望交大率先建成萬人規模的大學,并加快學科建設,具備更高科研水平,充分發揮作用。”賈箭鳴介紹,黨中央、國務院于1955年決定交大西遷時,確定的西安新校園面積為1200畝,“意味著西遷后,交大學生規模翻倍,達到1.2萬人,是當時我國最大規模的高校”;對于遷校后的新興專業學科、教學科研隊伍建設等,黨中央也都提出明確要求,“由此可見,國家對于交大西遷寄予厚望”。
“西遷,就是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奔赴新興工業基地,為社會主義工業化作出應有貢獻!”賈箭鳴表示,從決定西遷第一天起,致力于改變我國發展不平衡,工業、高校等布局不合理的狀況,為西北地區建設貢獻科學力量,就成為交大黨委的工作重心、全校師生的自覺行動。
交大西遷前,許多學生以詩句寄心聲。賈箭鳴遴選出兩首,字句間是滿心憧憬、滿懷信念:“到西北去,是我們啊,要向西北進發。一切都準備好了,等待著出發的命令!”“我愛上海,但更向往西安。我贊美祖國的現在,但更三倍地贊美祖國的未來!”
不少交大老教授為了支援西部,犧牲了家庭團圓。賈箭鳴介紹,時任交大電機系主任、一級教授鐘兆琳在西遷時已經57歲,夫人也患有重病,他選擇留下女兒陪伴夫人,獨自一人奔赴西安。“把文化普及全國,把光明照到邊疆,我們作為知識分子,就要有這種宏大的心愿。”鐘兆琳如是表達心志。
年逾六旬的交通大學原校長程孝剛教授更是敏銳地看到,中國重工業的重心正在西移,配合重工業的大學也有必要逐步在西部建立起來。他為自己的選擇而驕傲:“交通大學又一次站在時代的前列,擔當向西部工業進軍的先鋒,這是值得我們自豪的!”
交大西遷,是邊遷邊建的。遷校過程中,教授沒有少上一節課,學生沒有少做一個實驗、少考一門試。賈箭鳴認為,遷校更是成為交通大學大規模培養工業建設人才的開端。他引用事實以為佐證:計算機、原子能、電子材料、高電壓、工程力學等新興學科專業,都是在遷校進程中建立起來的;在1955年至1959年遷校期間就讀的學生,后來有10人當選兩院院士……
西遷精神,體現在交通大學遷校過程中,也體現在遷校西安后,廣大師生為提高我國西部地區教學科研質量不懈奮斗的歷程中。“西安校園建成的實驗室,是遷校前上海校園的3倍。”賈箭鳴縱覽校史發現,遷校西安后,交通大學的師資隊伍、學生規模和科研力量,都獲得了全方位躍升。
國家寄予厚望,交大不負所托。對留存在交大校史上的重大事件和重要獎項,賈箭鳴如數家珍:1959年西遷完成、西安交通大學定名當年,學校就被宣布為全國16所重點大學之一,成為西部地區第一所重點大學;1985年,西安交大列入國家重點建設項目,是全國僅有的10所高校之一;在1999年成為985工程C9高校之一后,西安交大在西部地區率先開展雙一流建設;進入新世紀以來,學校取得70項國家自然科學獎、科學發明獎、科技進步獎“三大獎”,居西部地區高校首位;在2023年最新頒布的國家級教學成果獎中,西安交大獲獎23項,其中本科教學成果獎項位居全國高校第一……西遷精神的無形力量,轉化為可見的成果獎項。
“交大內遷,深深扎根大西北,建成了祖國西部的人才高地、科學研究和科技轉化高地,進一步提高了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能力,帶動了西部地區的高等教育發展。”談及交大西遷對我國高等教育戰略布局的影響,賈箭鳴作出總結。
交大西遷更為深遠的意義,在于為我國西部地區源源不竭培養輸送高素質人才。賈箭鳴介紹,遷校前的60年,交通大學累計畢業學生1.04萬人,而西遷后60多年間,西安交大已培養出全日制畢業生30余萬名,“其中近半數扎根西部,發揮了骨干生力軍的作用”。
2019年,西安交大“西遷人”愛國奮斗先進群體被授予“最美奮斗者”榮譽稱號。2021年,西遷精神第一批被納入中國共產黨人的精神譜系。如今,西安交大正在加快培養西遷精神新傳人。賈箭鳴認為,讓西遷精神煥發新的時代光彩,最主要的落腳點在于,更加自覺地投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大業,為破解“不平衡、不充分”難題、開創西部大開發新格局作出西安交大的應有貢獻,建功立業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