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帝國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

[摘 要] 界定帝國主義階段性特征存在資本積累邏輯和空間擴張邏輯兩條主線，前者以壟斷資本形式的變化發展為線索，后者則以資本權力在空間中的流動為中心。作為帝國主義在數字時代的新形態，數字帝國主義的壟斷資本積累逐漸由實物資本、金融資本積累向數字資本積累轉變，所關注的空間權力范圍從地理學意義上的現實物理空間向虛擬數字空間擴張。盡管數字帝國主義形成了新的掠奪方式、壟斷特征和虛實空間結合的權力統治，但其本質仍然是通過壟斷霸權實現數字資本的剝奪性積累和數字空間權力的占有，并不能改變帝國主義本身的寄生性和腐朽性。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既是有效破解數字帝國主義霸權的中國方案，同時也是數字時代經濟發展的應然趨勢。

[關鍵詞] 數字帝國主義；壟斷霸權；數字空間；數字資本；空間權力擴張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09.009

[中圖分類號] F49; F113"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3）09-0084-1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國外政治經濟學的數字資本主義批判研究”（21CJL002）；2022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數字空間的政治經濟學研究”（CXJJ-2022-327）。

作者簡介：陳堯（1993—），男，上海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數字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不斷重塑經濟社會循環運轉的空間形態和空間結構，一個由數字技術驅動，以數字信息網絡為底層架構，以數據為核心要素構成的數字空間在全球范圍內逐漸形成。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預言：“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態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歷史也就越是成為世界歷史。”[1]（p540-541）數字空間突破了傳統因素中的時間、地域、身份等對人們經濟聯系的限制，消除了物理空間的時空阻礙，不僅使世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緊密地連接，并且資本、商品、信息、技術、服務、知識、人才、數據等在全球范圍內加速流動成為經濟發展新的常態。與此同時，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憑借數字技術控制和數字資本壟斷，成為數字空間的絕對主導者，帝國主義開始由新帝國主義走向數字帝國主義階段。尤其是2010年之后，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憑借技術優勢與數字資本壟斷建立起強大的數據霸權，侵犯他國的數字空間主權，對他國實施經濟掠奪、政治控制和文化滲透，誘發大量社會風險，給全球數字治理帶來嚴峻挑戰。

在此背景下，學界圍繞數字帝國主義批判展開了相關研究，關注的重點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數字帝國主義形成演變的脈絡。學者們從不同視角對百年來帝國主義的形態演進進行劃分。部分學者根據控制手段的不同將百年來帝國主義的形態演進劃分為軍事帝國主義、壟斷帝國主義以及數字帝國主義[2]（p95-104）。部分學者根據時代特征將帝國主義劃分為文化帝國主義、信息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3]（p46-53），或是傳統帝國主義、新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4]（p163-179）。盡管劃分標準不同，但是學界普遍認為數字帝國主義是帝國主義的最新形態。二是數字帝國主義的本質。學界普遍認為，數字帝國主義是帝國主義在數字時代的表現形式，其本質與以往帝國主義并沒有不同，只不過數字技術的出現使得帝國主義實施壟斷的形式更加隱蔽，剝削的程度更加嚴重，不平等性更加凸顯[5]（p56-65）。三是數字帝國主義的掠奪邏輯。部分學者認為，數字帝國主義通過數字資本與數字技術、知識邏輯和文化邏輯的合謀衍生出數字資本霸權，完成對生產、消費、分配等領域的新壟斷[6]（p23-31）。還有部分學者認為，數據霸權是數字帝國主義進行掠奪的根本。憑借對數據的壟斷，數字帝國主義通過創新霸權、平臺壟斷、制造需求等方式在多個領域施行了新型的對外經濟掠奪[7]（p25-32）。

現有文獻視角多維，為數字帝國主義研究提供了諸多理論思考，但多數文獻側重于以壟斷資本的形成、積累和擴張為線索，研究視角單一。戴維·哈維在其《新帝國主義》中對資本帝國主義作出如下定義：“‘資本積累在時空中的分子化過程’（作為在時空中擴散的政治經濟過程，帝國主義在該過程中通過控制和利用資本來取得領先地位）與‘國家和帝國政治’（作為一種特殊的政治方案，帝國主義行動者的權力建立在指揮一方領土并具有運用該領土上的人文和自然資源來實現政治、經濟和軍事目標的能力）的矛盾混合。”[8]（p17-22）其根本是對政治權力（領土邏輯）和經濟權力（資本主義邏輯）的掌控，其中政治權力傾向于固定在空間中，經濟權力則是無休止地追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因此，關于如何界定帝國主義的階段性特征存在著資本積累邏輯和空間擴張邏輯兩條主線，前者以壟斷資本形式的變化發展為線索，后者則以資本權力在空間中的流動為中心。作為帝國主義在數字時代的新形態，數字帝國主義的壟斷資本積累逐漸由實物資本、金融資本積累向數字資本積累轉變，所關注的空間權力范圍從地理學意義上的現實物理空間擴張至連接、映射甚至超越現實的虛擬數字空間，實現了虛實結合的權力統治。基于此，本文從數字資本積累、數字空間權力擴張雙重維度，考察數字時代帝國主義新的壟斷特征和掠奪方式，進一步厘清數字帝國主義霸權的本質。

二、數字時代帝國主義的壟斷資本積累：由產業資本、金融資本向數字資本主導的轉變

列寧指出：“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壟斷階段。”[9]（p86）壟斷是帝國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從資本積累邏輯出發，由資本邏輯和數字技術相結合的數字資本的形成，是帝國主義從實物資本、金融資本的一般資本壟斷轉變為數字資本壟斷，從傳統資本主義帝國轉變為數字資本主義帝國的重要標志。

（一）數字帝國主義壟斷資本形態轉變的內在邏輯

數字帝國主義壟斷資本形態由產業資本、金融資本向數字資本轉變，源自資本增殖邏輯的變革，即隨著數字技術推動社會生產、生活體系的數字化變革，資本邏輯與數字技術的相互結合和彼此強化推動了數字資本的形成[4]（p163-179），數字資本積累增殖鏈條被融入整個社會經濟生產、生活體系。

首先，數字技術推動了社會生產、生活體系的數字化變革。一方面，在數字時代，數字技術猶如神經系統一般內嵌于人、物、勞動和技術等一切要素當中，改變了社會商品生產、流通、分配和消費的形態，以物質產品生產為主的工業化生產方式逐漸向以數據產品生產和掌握信息為核心的數字化生產方式轉變[10]（p40-47）。從勞動資料來看，勞動資料從實物形態的工業機器轉變為虛擬形態的“數字機器”。從勞動對象來看，虛擬數據成為數字社會生產和再生產的重要勞動對象，以往人類對物質資源的利用轉變成數據要素的作用和實踐。從勞動本身來看，傳統的物質生產勞動得到空前的延展和豐富，形成了一種新的勞動形式——數字勞動。另一方面，數據產品、數字服務等數字產品日趨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基礎。尤其是隨著個體日常生產、生活活動不斷的數字化轉變，人類社會的生活方式被打上了濃重的數字化烙印，整個社會經濟的整體性活動逐漸無法脫離數據、數字平臺等各類數字生產資料的參與，數字產品成為數字時代的“石油”。

其次，資本邏輯和數字技術相互結合和彼此強化推動了數字資本的形成。馬克思指出，資本的本質是一種關系，“資本關系以勞動者和勞動實現條件的所有權之間的分離為前提。資本主義生產一旦站穩腳跟，它就不僅保持這種分離，而且以不斷擴大的規模再生產這種分離。因此，創造資本關系的過程，只能是勞動者和他的勞動條件的所有權分離的過程，這個過程一方面使社會的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轉化為資本，另一方面使直接生產者轉化為雇傭工人”[11]（p821-822）。在數字資本主義階段同樣如此，資本家在創造數字資本關系時，首先推動了數字勞動者與數字生產資料所有權的分離，并在這個過程中將數字生活資料和數字生產資料轉化為數字資本，將數字用戶和數字勞動者轉化為數字勞工。與過去采用直接、暴力的手段不同，數字資本家起初以提供免費的數字技術服務吸引了大量數字用戶，再以“制造同意”、強制授權等方式無償占有數字用戶大量的數據資源，并將這些數據資源逐步轉化成數字生產和生活資料，進一步強化數字技術的發展與應用。同時，由于單個數據不具備使用價值，這也使得分散的數字勞工失去了與資本家談判的權利，數字勞動者不得不出賣自身的勞動力，受制于資本家的管轄。同時，數字用戶為獲得數字技術和數字生產資料為生活帶來的便利，不得不無償為資本家創造剩余價值，即數字用戶轉變為免費數字勞工。

最后，資本家將數字資本積累增殖鏈條融入整個社會經濟生產、生活體系。馬克思指出：“商品流通是資本的起點。商品生產和發達的商品流通，即貿易，是資本產生的歷史前提。”[11]（p171）這里的貿易其實是指商品生產和商品流通等環節，也就是說資本作為一種關系必須融入整個社會經濟生產、生活體系才能建構完整的資本邏輯。因此，占有數字生產資料和數字生活資料的資本家利用數字資本的逐利天性以及本身所具備的極強的擴張性，將數字資本增殖鏈條融入資本主義經濟生產、生活體系，從而參與剩余價值的掠奪和分配。在這一過程中，經濟社會的資本權力逐漸由實物資本、金融資本向數字資本轉移，帝國主義的壟斷資本形態也逐步由實物資本、金融資本向數字資本轉變。

（二）數字帝國主義實現資本積累的主要模式：剩余價值的剝削性積累與剝奪性積累的統一

隱匿于數字帝國主義壟斷資本形態轉變背后的是壟斷資本積累模式的轉變。資本積累的本質是把剩余價值不斷轉化為資本。羅莎·盧森堡在其《資本積累論》中指出，“資本主義積累作為一個整體的、一個真正的歷史過程，具有兩個不同層面”，第一個層面是純粹經濟過程中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剝削和控制；第二個層面是國際舞臺上資本主義對非資本主義的殖民和掠奪[12]（p451-452）。這兩個層面體現了資本積累的剝削性積累和剝奪性積累的統一①。數字帝國主義階段的資本積累并沒有超出盧森堡對資本積累問題實質的把握，并且突出表現為數字化生產過程中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剩余價值的剝削性積累、數字資本對非數字化生產勞動剩余價值的剝奪性積累以及數字殖民和數字掠奪過程中全球剩余價值的剝奪性積累的統一。

首先，在數字化生產過程中，數字帝國主義構建了以數字生產資料為剝削工具，以數據為剝削基礎，以數字勞動者為剝削對象的剩余勞動時間剝削體系。其中，數字勞動構成了數字帝國主義剩余價值創造的新源泉。與工業時代的勞動相比，數字勞動的剩余價值生產呈現出多樣態共存、多方式交織的新特征[13]（p104-119），其具體樣態主要包括數字用戶無酬勞動和雇傭數字勞動。數字用戶無酬勞動的剩余價值生產主要體現為，“在商品化機制的作用下，用戶的上網時間被對象化，在線活動成了生產數據商品無處不在的‘活勞動’”[14]（p48-56）。其本質是資本家通過數字技術在日常生活中的應用，催生了產消一體化的“新型工人”[15]（p16-21）。產消一體化模糊了生產與消費、工作與生活之間的界限，“新型工人”為滿足自己需求而作出的生產性貢獻被資本家無償占有。雇傭數字勞動的剩余價值生產與工業勞動的剩余價值生產相同，只不過數字時代的數字勞動主要由算法開發、用戶界面設計和數據分析等具有更高復雜度和專業度的創造性勞動構成。而具有更高專業度和復雜度的勞動，能夠在同樣時間內創造出比一般簡單勞動更多的價值。此外，繼“手工磨”“蒸汽磨”“電氣磨”之后，數字生產資料成為數字帝國主義剝削數字勞動的重要剝削工具，數據要素的產生和發展為數字帝國主義剝削數字勞動打造了數據化的環境和數據基礎。數字帝國主義國家通過占有數字生產資料、掠奪大量剩余數據，實現對數據要素的不平等占有，繼而建立起以數字勞動者為剝削對象的剩余勞動時間剝削體系。

其次，數字資本通過與產業資本、金融資本合謀，形成了復合型資本壟斷體系，實現了對非數字化生產勞動的剝奪性積累。資本積累的一個層面是將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納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掠奪領域。數字資本的積累及其擴大再生產，通過與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等合謀，將尚未被完全數字化的經濟活動逐步卷入數字化生產方式之中，實現對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等相應職能資本的剩余價值的分割與掠奪。從傳統產業資本與數字資本的復合型壟斷來看，數據商品和數字技術在傳統產業中的應用不僅提高了生產、分配、交換與消費各環節的運行效率，極大縮短了不同環節之間的轉換時間[16]（p58-67），同時還加大了產業資本對產業工人剩余價值的剝削，促成產業剩余價值的實現。因此，產業資本家為加快實現產業資本的擴張和加速周轉，不得不與數字資本家合謀，讓渡一部分產業工人生產的剩余價值給數字資本家。從金融資本與數字資本的復合型壟斷來看，數字技術支撐下的數字資本通過重構信用體系和提供龐大且準確的用戶個人數據，實現數字服務和金融服務的高度融合與相互鞏固，形成了基于數據、算法、用戶規模以及金融利潤支持跨行業擴張與并購的復合型壟斷[17]（p34-47）。這種復合型資本壟斷提高了金融服務的運營效率，降低了運行成本，使得金融資本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數字資本才能確保剩余價值的實現。因此，數字資本也獲得了一定比例的金融資本剩余價值分割。隨著產業數字化以及數字金融等業態的形成和深化，產業資本、金融資本等越發離不開數字資本的支撐，數字資本通過與產業資本、金融資本合謀，實現了對非數字化生產勞動的剝奪性積累。

最后，在數字殖民和數字掠奪過程中，數字帝國主義通過數字霸權的建立進一步強化了“中心—外圍”的跨國數字資本積累體系。傳統帝國主義的殖民制度是“利用集中的、有組織的社會暴力，來大力促進從封建生產方式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轉化過程”[11]（p861）。與軍事暴力殖民不同，數字帝國主義利用技術先發優勢和數字資本積累優勢，在全球數字生產、數字流通、數字分配、數字消費等各個環節中建立了具有壟斷數字霸權的跨國資本積累結構。憑借壟斷數字霸權，數字帝國主義將他國控制在全球數字價值鏈的中低端，使其成為外圍數字“洼地”。在此基礎上，數字帝國主義通過數字技術輸出、數字商品輸出和數字資源輸出等數字資本輸出，將外圍國家納入全球數字資本積累結構體系，從而實現剩余價值的掠奪和積累。正如列寧所說：“帝國主義最重要的經濟基礎之一——資本輸出，更加使食利者階層完完全全脫離了生產，給那種靠剝削幾個海外國家和殖民地的勞動為生的整個國家打上了寄生性的烙印。”[9]（p98）數字帝國主義憑借大數據技術、智能算法以及各類數字平臺控制著全球經濟資源的供給與分配，掌握了支配全球資本流動和剩余價值實現的權力，迫使落后外圍國家淪為數字帝國主義的附庸，其經濟活動也全然服務于數字帝國主義的統治目的。

（三）數字帝國主義資本積累的顯著特征：勞動宰制的強化、剝削程度的深化以及剝削范圍的擴大化

與實物資本、金融資本相比，數字資本積累并非是以實物的載體形式進行價值增殖的過程，而是以虛擬形態的數字載體進行剩余價值的剝削、積累、增殖的過程，并且呈現出資本對勞動宰制的強化、剝削程度的深化以及剝削范圍的擴大化等特征。

首先，以數字資本為主導的數字帝國主義對勞動的宰制從暴力鎮壓和利益控制轉化為無孔不入的隱性控制和“制造同意”。與機器工業時代下充滿了暴力和血腥的監控手段不同，數字帝國主義利用以數字平臺為代表的數字監控技術，實現了社會關系和意識形態層面上的隱性控制和“制造同意”。一方面，相比于“鞭子”和“罰金簿”，以數字平臺為代表的數字監控手段更加隱蔽且無孔不入。數字監控技術可以遠程全方位、全天候監控勞動者的一舉一動，嚴格規定每個生產環節勞動者的操作規范和勞動時限，實現對勞動者在全球范圍內的數據監管，并將這種監管分解、隱藏到勞動過程的每一個瞬間。勞動者不僅沒有意識到被監控，甚至會因為想要獲得數字平臺所提供的基礎性算力、數據存儲等功能，以及連接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社會關系的紐帶功能，而“同意”被剝削并習以為常。另一方面，數字帝國主義將勞資之間的縱向對立轉化為勞動者之間的橫向競爭，并且將數字資本自身增殖的欲望轉化為勞動者自身的欲望，通過強制的競爭邏輯，促使勞動者拼命工作以獲得這種橫向競爭的勝利，從而自愿、主動地為數字資本積累服務。如相關研究所述，“平臺通過搶單和等單的工作機制控制騎手潛在的經驗、思想和感受，塑造‘準時’‘快速’的勞動時間感，引導騎手甘愿成為‘全天候工人’”[18]（p91）。

其次，以數字資本為主導的數字帝國主義對勞動的剝削從剩余勞動時間的無償占有和雇傭勞動者的剝削轉向全部時間的掠奪和全體數字用戶的剝削。一方面，數字帝國主義的勞動時間剝削體系不僅極大縮短了勞動過程的中斷時間，而且突破了傳統時間控制界限，形成對勞動者勞動時間和閑暇時間的雙重掠奪。伴隨勞動者休閑時間與勞動時間界限的模糊，勞動場所不再局限于工廠之中，勞動時間也擺脫了工作時間的限制，催生了數字零工、眾包勞動者等全天候地為資本創造豐厚剩余價值的數字勞工。這“不僅突破了工作日的道德極限，而且突破了工作日的純粹身體的極限。它侵占人體的成長、發育和維持健康所需要的時間。它掠奪工人呼吸新鮮空氣和接觸陽光所需要的時間。它克扣吃飯時間，盡量把吃飯時間并入生產過程本身”[11]（p306）。數字資本不僅如傳統工業資本那樣赤裸裸地剝削工人的剩余價值，而且更加貪婪，幾乎將勞動者的日常生活都納入資本剝削的領地。另一方面，數字帝國主義表面上以廉價甚至免費為用戶提供多種功能性服務和多重娛樂性體驗，實際上是將剝削對象從雇傭勞動制度下的有酬勞動者擴大至全體數字用戶，以“玩”之名，吸引個體用戶為平臺從事長期的創造性活動、內容的生產和制作以及社會關系的維護等，使其自發成為數字勞工，無償為資本家創造剩余價值。例如，YouTube、Facebook等平臺上的絕大部分內容都是由個體用戶在休閑娛樂的過程中無償創造的，而這些內容被資本家無償占有，又成為資本家獲取大量利潤的關鍵。

最后，以數字資本為主導的數字帝國主義將世界一切國家的一切活動都納入數字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之中。數字技術的虛擬性、開放性、即時性特征推動了全球經濟關系和生產方式的數字化整合以及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的數字化聯通，這使得世界各國的所有經濟活動以數字化形式緊密聯系在一起，為數字帝國主義的全球性擴張奠定了基礎。正如馬克思在論述英國社會革命時所言：“利益霸占了新創造出來的各種工業力量并利用它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由于私有制的作用，這些理應屬于全人類的力量便成為少數富有的資本家的壟斷物，成為他們奴役群眾的工具。商業吞并了工業，因而變得無所不能，變成了人類的紐帶；個人的或國家的一切交往，都被溶化在商業交往中，這就等于說，財產、物升格為世界的統治者。”[1]（p105）在數字資本主義主導的世界體系下，數字帝國主義將數字資本的觸角伸展到全球的各個角落，將新創造出來的理應屬于全人類的各種數字力量轉變成奴役其他國家的工具。同時，個人和國家的一切交往都依賴于數字網絡，“數字帝國主義通過對數字化網絡的絕對壟斷也絕對化地壟斷了生存世界的一切，一切都必須在數字技術的賦權下才能有效運轉”[19]（p27），無論是多偏遠的國家或地區，其生產、生活活動都不得不服從數字資本增殖邏輯構建的秩序。

三、數字時代帝國主義的空間權力流動：由現實物理空間向虛擬數字空間擴張的轉向

自工業革命以來，空間擴張已經構成帝國主義維持其發展和存在的重要基礎。正如戴維·哈維所述：“如果權力的積累必然伴隨著資本的積累，那么資產階級的歷史必然是霸權持續擴大和空間不斷擴張的歷史。”[8]（p21）進入數字時代后，空間權力擴張仍是認識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本質及對其進行批判的重要維度。

（一）數字帝國主義空間權力由現實物理空間向虛擬數字空間擴張的內在邏輯

從空間擴張邏輯出發，數字帝國主義從物理空間侵占轉變為數字空間生產，其權力流動也由現實物理空間向虛擬數字空間擴張。這種擴張根源于帝國主義為轉移資本主義發展內部矛盾，促進自身的再生產和衍化，而打破既定空間障礙的需要[20]（p155-165）。即現實物理空間已經無法滿足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擴張的需求，數字空間成為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擴張的新領域。

首先，現實物理空間已經無法滿足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擴張的需求。馬克思指出，“資本按其本性來說，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21]（p521），即“資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毀交往即交換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個地球作為它的市場，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時間去消滅空間，就是說，把商品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花費的時間縮減到最低限度。資本越發展，從而資本借以流通的市場，構成資本流通空間道路的市場越擴大，資本同時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間上更加擴大市場，力求用時間去更多地消滅空間”[21]（p538）。資本力求消滅空間的深層次原因在于資本發展的空間悖論，即資本尤其是固定資本投資于特定的空間和地域就只能在一定的空間中流動而無法轉移到其他地方，同時生產和消費也越來越多地被禁錮在固定空間，越來越多地限于未來的特定生產和特定空間配置方式。戴維·哈維指出，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資本被當作不動產資本、被當作固定在土地上的資本嵌入到空間中，創造了一個……越來越限制資本主義發展軌跡的資源結構”[22]（p60）。因此，在資本積累過程中，“空間結構的這種固定性就被強化成了一種絕對的矛盾”[23]（p321）。當前，工業資本在攫取剩余價值方面已經達到了其發展空間的界限，資本在物理空間中的固定性限制了資本主義發展，現實物理空間已經無法滿足數字帝國主義霸權空間擴張的需求。

其次，數字空間成為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擴張的新領域。隨著空間進入資本生產領域，個體生存的時空形態隨著生產方式的變化而變化。正如列斐伏爾所言：“每一個社會——因此每一種生產方式及其亞變種（即所有被普遍概念例證的社會）——都生產出一個空間，它自身的空間。”[24]（p48）而“從一種方式轉變為另一種方式就必然要求有一種新的空間生產”[24]（p71）。循此思之，在數字資本主義社會，從傳統以實物商品生產的工業化生產方式向以數據產品生產和掌握信息為核心的數字生產方式轉變的過程中，數字空間生產成為一種必然趨勢。同時，數字空間作為由數字生產實踐創造，由數字技術驅動，以數字化基礎設施為底層架構，以數據、算法為核心要素，貫通物理空間和虛擬空間的新的經濟空間，其數字化重構了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的交換活動以及參與生產活動的條件，使得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隨之向數字空間延伸。馬克思指出：“人們生產力的一切變化必然引起他們的生產關系的變化”[1]（p613），“生產者相互發生的這些社會關系，他們借以互相交換其活動和參與全部生產活動的條件，當然依照生產資料的性質而有所不同”[1]（p724）。因此，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數字空間“作為一個整體，進入了現代資本主義的生產模式中：它被利用來生產剩余價值”[25]（p49）。即數字帝國主義在原有的現實物理空間基礎上，建構了一個連接、映射甚至超出現實的虛擬數字空間，所直接關注的權力范圍也逐漸由現實物理空間向虛擬數字空間擴張，最終實現了虛實結合的霸權統治。

（二）數字帝國主義實現空間權力擴張的內在機制：數字圈地、算法規制和自由幻象制造

與傳統帝國主義通過征服、奴役、劫掠、殺戮等獲取土地、原材料和勞動力的暴力方式不同，數字帝國主義的空間權力擴張是通過數字圈地、算法規制和自由幻象制造，來獲得數字空間中的支配性權力。卡斯特在分析網絡社會時指出：“作為一種歷史趨勢，信息時代的支配性功能與過程日益以網絡組織起來。網絡建構了我們社會的新社會形態，而網絡化邏輯的擴散實質地改變了生產、經驗、權力與文化過程中的操作和結果。”[26]（p569）相同地，在社會結構數字化變革的過程中，空間作為社會的存在形式隨之演變成數字空間，數字時代的支配性功能和過程以數字組織起來，數字空間建構了數字社會形態。數字空間中的支配性權力通過數據和算法行使。因此，數字帝國主義通過數字占有進行數字空間中的“圈地運動”，通過將算法滲透進數字空間中的一切活動，建構起超越民族國家的全球數字秩序，并制造數字自由幻象以增強數字統治的合法性，從而獲得數字空間的支配性權力。

首先，數字帝國主義通過數字資本輸出、數字基礎設施私有化完成數字空間中的“圈地運動”。數字空間雖然具有虛擬性，但同樣離不開物質支持。其中，數據和以算法、軟件、芯片、通信及分子涂層等“數字材料”為主體構建的數字基礎設施，構成了數字空間的底層架構，并形成由一個個虛擬數字節點構成的網絡狀的多維空間結構。從空間轉換的意義上來說，這些虛擬的數字節點就是人類活動從物理空間進入數字化生產空間和生活空間的門戶，同時也是數字要素生產和流動的重要通道。數字帝國主義利用其先進的數字技術優勢和強大的資本力量，搭建起全球最先進的數據網絡中心和數字基礎設施，從而在不斷推動數字資本輸出和數字基礎設施私有化的過程中，掌握數字空間中數字節點的控制權。數字帝國主義國家如守門人一般控制著一條或者多條連接數字空間的通道，從而完成數字空間中的“圈地運動”。并且，隨著整個社會生產和生活關系深刻嵌入數字空間網絡，個體也被圈禁在數字資本編織的“數字繭房”之中，成為無法拋棄數字生產和數字社交的“數字囚徒”。

其次，數字帝國主義通過算法規制建立起數字空間中的隱性制度控制。保羅·詹姆斯和湯姆·奈恩指出，“作為一種普遍現象，帝國主義為獲取和積累價值，將權力關系擴展到它們事先沒有被賦予法律主權的領土空間，從而獲得一定程度的這些空間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等一個或多個領域的霸權”[27]（pxxiii）。循此思之，數字帝國主義的權力關系則是通過算法烙印至數字空間之中。作為數字帝國主義實現剩余價值掠奪目的的意志載體，算法彼此重疊、相互影響，形成的算法集合或算法系統猶如數字空間中的圍欄一樣，共同建構了數字空間的社會秩序。數字帝國主義為實現剩余價值掠奪的目的，不斷開發和完善算法系統，并通過算法規訓、算法推薦、算法歧視、算法控制等方式，掌控數字生產、數字流通、數字交換、數字消費等各個環節。從某種程度上說，整個數字空間的運行以及數字勞動者和數字用戶在數字空間中的一切活動不得不按照數字帝國主義所設計的算法集合規制行事。算法成為數字帝國主義掌控整個數字空間運行的非正規化的隱性制度。

最后，數字帝國主義通過制造自由幻象以增強自身在數字空間中統治的合法性。馬克思指出：“任何一個時代的統治思想始終都不過是統治階級的思想。”[28]（p51）近代以來，隨著民族國家意識的覺醒，依靠暴力強權攫取世界利益的方式已不可持續。帝國主義為保持其霸權地位，開始轉向意識形態領域的侵略，形成了以自由、民主、理性為核心的新自由主義思潮。在數字時代，數字帝國主義為進一步掌控數字空間的支配性權力，將新自由主義邏輯移植到數字空間中，通過鼓吹“數字自由”“數字民主”“數字理性”以掩蓋其背后的數字霸權行徑[29]（p115-123）。此外，還將數字掠奪、數字殖民、數字統治粉飾成個人數字的自由化、私有化、多元化發展，以塑造數字個體的意識形態，從而增強自身在數字空間中統治的合法性[30]（p85-90）。

（三）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的新特征：生存空間擴大化與自由空間縮小化、物理空間和數字空間的雙重不平等以及社會空間的碎片化

如上所述，在數字空間中，數字帝國主義社會關系的權力結構依然存在。但由于數字空間所具有的數字化、虛擬化、流動化等特征，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呈現出生存空間擴大化與自由空間縮小化、物理空間和數字空間的雙重不平等以及社會空間的碎片化等新特征。

首先，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推動著生存空間擴大化與自由空間縮小化。一方面，數字空間打破了物理空間的地理限制，為人類社會實踐活動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場域。作為數字時代新的空間形態，數字空間打通了物理空間和虛擬空間的界限，將現有的生存空間擴展為虛擬空間和物理空間交互作用的新空間，人類社會實踐活動也從物理空間延伸到數字空間。從理論層面上來說，只要數據、算法、數字生產資料不斷發展，那么數字空間就具有無限無垠的特性。此外，數字空間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過去無法保存的人類意識通過數據或者算法的形式在數字空間中保存，創造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互動的新方式，實現了跨越時間的經濟聯系。另一方面，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形成了一個“超級全景監獄”，不斷壓縮人類生存的自由空間。基于數據、算法以及各類數字平臺和智能設備，數字資本實現了對整個社會生存空間的監控。即米歇爾·福柯所認為的，“一種無限普遍化的‘全景敞視主義’機制的運動中，出現了一個全新的資本主義社會形態——規訓社會”[31]（p242），在數字帝國主義階段得以實現。隨著數字空間與現實物理空間的不斷交互，這座“超級全景監獄”逐漸覆蓋社會的各個角落，所有人的隱私和自由都被這所監獄管控。

其次，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加劇了全球經濟空間的雙重不平等，即虛擬數字空間中的不平等與現實物理空間中的不平等。一方面，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通過數字殖民、數字掠奪，不斷加劇全球數字化不平等。基于空間霸權，數字帝國主義將數字弱勢群體和落后國家區隔在數字空間惠及的范圍之外，并使其淪為提供原始數據資源的數字殖民地，不斷擴大數字鴻溝。全球數字空間發展呈現兩極分化的特征，一極表現為數字帝國主義國家數字財富的積累，一極表現為落后外圍國家由數字奴役、數字剝削、數字掠奪、數字殖民帶來的數字貧困。另一方面，隨著數字空間對社會實踐活動的影響不斷加深，數字化不平等進一步加劇了現實物理空間中的發展不平衡。全球發展空間不平衡一直以來都是全球經濟治理面臨的突出問題。而在全球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的過程中，數字發展對傳統產業的沖擊和影響不斷增強，數字化不平等極易形成和強化馬太效應，進一步加劇物理空間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

最后，數字帝國主義空間霸權導致人類社會空間的碎片化。在物理空間中，工廠、學校、家庭等空間場所以實物形態固定下來后，人的經濟活動就在這些空間之間流動，并依賴于這些空間構建起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社會關系。而在數字社會空間中，空間是流動的，數字帝國主義利用數字技術將人的語言、動作、意識、時間、狀態等主體實踐活動轉化成一個個斷點和截面，人變成了“數字人”，人及其一切實踐活動所存在的空間形態被分割成碎片化的數字空間，人與人之間復雜且多元的社會關系也被分割存在于一個個碎片化的數字空間。同時，數字帝國主義利用數字技術制造“數字繭房”，將數字個體限制在碎片化的數字空間之中，這使得階級意識被分化，階級對立被掩蓋，反帝國主義和反資本主義的力量被弱化。反之，擁有核心數字技術，主導數字空間秩序與規則的數字帝國，則進一步強化了其空間霸權。

四、結語

綜上所述，作為帝國主義在數字時代的新形態，數字帝國主義的本質仍然是通過壟斷霸權實現數字資本剝削性積累和剝奪性積累的統一，以及對數字空間支配性權力的占有。從資本積累邏輯看，數字帝國主義的壟斷資本形式逐漸由產業資本、金融資本向數字資本主導轉變，其資本積累模式表現為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剩余價值的剝削性積累、數字資本對非數字化生產勞動剩余價值的剝奪性積累以及數字殖民和數字掠奪過程中全球剩余價值的剝奪性積累的統一。從空間擴張邏輯來看，數字帝國主義所關注的空間權力范圍從地理學意義上的現實物理空間向虛擬數字空間擴張，并通過數字占有、算法規制和自由幻象制造，獲得數字空間中的支配性權力，呈現出生存空間擴大化與隱私空間縮小化、物理空間和數字空間的雙重不平等以及社會空間的碎片化等新特征。空間擴張邏輯與資本增殖邏輯以復雜而矛盾的方式交織在一起。一方面，“資本主義中的社會關系，也就是剝削和統治的關系，是通過整個空間并在整個空間中，通過工具性的空間并在工具性的空間中得到維持”[32]（p106）。同時，這種資本的剝削和統治關系在數字空間中得以擴展。另一方面，數字帝國主義的資本增殖邏輯嵌入數字空間生產中，數字空間生產不再是單純的要素的生產，而轉變成整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即數字空間淪為帝國主義掠奪剩余價值的場所。資本增殖邏輯和空間擴張邏輯的雙重視角，有利于加深對數字帝國主義階段性特征的認識，同時也能為應對數字帝國主義新型掠奪提供有益探索。

那么，當前應該如何應對數字帝國主義的新型數字掠奪？一方面，要深刻認識到盡管數字帝國主義形成了新的掠奪方式和掠奪特征，但這并不會改變帝國主義本身的寄生性和腐朽性。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生產的真正限制是資本自身。”[33]（p278）隨著數字資本增殖以及空間權力擴張達到資本主義發展的界限，數字帝國主義終將面臨不可調和的新的結構性矛盾，成為“過渡的”和“垂死的”資本主義。另一方面，要準確把握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這個數字全球化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為此，要推動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來應對數字帝國主義的新型數字掠奪。中國要充分發揮在數字命運共同體構建中的獨特優勢，以尊重和維護國家主權平等為基本原則，推進數字命運共同體的秩序建構；以共商、共建、共享、共治為核心理念，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的合作機制；以數字技術的創新和發展為根本動力，筑牢數字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基礎；以公平普惠為價值旨歸，共享數字命運共同體的發展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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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見習）" "倪子雯

1盧森堡在其《資本積累論》中談及資本主義積累包含兩個層面：一是純粹經濟過程中資本家和工資勞動者之間的交易；二是國際層面資本主義國家對非資本主義國家通過暴力、欺詐、壓迫、掠奪等方式的掠奪與占有。即資本主義積累主要包括剝削性積累（生產領域的生產性積累）和剝奪性積累（生產領域外的非生產性積累）。剝削性積累與剝奪性積累存在本質區別，剝削性積累是指生產資料所有者憑借其對生產資料的壟斷權，對直接隸屬于資本的剩余勞動的生產性的“占有”關系；剝奪性積累則反映的是資本通過暴力、欺詐、壓迫、掠奪等方式，對非直接隸屬于資本的剩余勞動實現掠奪性的非生產性的“占有”關系。基于此，本文將數字帝國主義壟斷資本積累視為數字化生產過程中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剩余價值的剝削性積累、數字資本對非數字化生產勞動剩余價值的剝奪性積累以及數字殖民和數字掠奪過程中全球剩余價值的剝奪性積累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