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的注視

我站在清風谷的山崗上，眺望著綿綿起伏的山峰。山峰上，飄蕩著一層層潔白的云彩。那些飄逸的云彩，好像蓬松的面包，又像涌動的海浪，有時候飄飄浮浮，有時候平平展展，有時候像一幅淡雅樸素的畫兒。

我站著的山崗地勢有點高，前面的山崗比這座山崗低一些。山崗上清新的空氣緩緩地流動著，細風微微吹拂，我吸溜了一下鼻子，感覺神清氣爽。一個人來到山崗，真是個不錯的決定。

陽光溫暖地照耀著大地，山谷沐浴著暖意。四周的田野寬闊，莊稼青蔥茂盛。不遠處，有菜地和村莊，還有彎彎曲曲的小路以及大片的果樹。果樹附近是一畦畦的稻田，稻田里碧綠的秧苗正在拔節兒、生長。這時候，正是萌動的初夏。

萬物都已萌發出勃勃的生機，顯示出一種無形的力量，萬物都在不停地奏響生命的樂章。我看見植物蓬勃生長的姿態，我聽見樹林里鳥兒的鳴唱，叫得最歡的是黃雀，飛得最快的也是黃雀。在這片森林里，黃雀活得詩意盎然。它們翱翔的身姿多么有力呀，它們的叫聲是多么響亮啊！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又從那棵樹跳躍到另一棵樹。它們扇動翅膀的聲音，靈魂又輕巧。哇！好生動的黃雀呀，好有力的黃雀呀，好快樂的黃雀呀！無憂無慮的黃雀，在陽光下的樹林里飛著、舞著，發出“喈喈”的歌聲，清脆婉轉，悅耳動人。

我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黃雀的歌聲，是大自然最美的交響樂。我被這首樂曲優美的旋律迷住了，心情也像黃雀的叫聲一樣歡快起來。一會兒是時斷時續的顫音，一會兒又變成不停喘息的節奏。這首以黃雀為主角在大自然的舞臺上演繹的交響樂，有多少人會靜下心來品咂和回味呢？

忽然，大腦里冒出一個想法。我拿出手機，給遠在城市工作的家人錄了一段黃雀的交響樂。接著，又給一個玩兒得好的朋友發了一段黃雀唱歌的聲音，讓大家都能感受大自然的美妙和樂趣。

樹林里的黃雀，三五成群地飛舞著。飛過來，又飛過去了。飛上來，又飛下去了。低飛的是雌雀，雄雀習慣高飛。黃雀一直飛、一直飛。飛著飛著，有的就隱在前面的樹林里不見了蹤影。它們唱歌，它們自由，它們幸福。我眼中的黃雀，好可愛呀！

這時，我扭頭看了一下遠處的天空。剛才那片波浪起伏的云海，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棉花團一樣的云朵開始隱退，姿態從容而平靜，悄無聲息。等到那些小小的云朵慢慢消失不見時，一只黃雀從我的頭頂飛了過去。它飛到懸崖邊的一棵小樹上停了下來。我仔細看了看，原來小樹上有一個鳥巢，鳥巢被一簇青葉子覆蓋著。

在這片山林中，黃雀與黃雀之間，彼此都認識嗎？又或者，有的黃雀之間是熟悉的，有的黃雀之間是陌生的。雀海，難道也像人海那樣密集和疏遠，親近和熟悉嗎？

黃雀俯視的鳥巢里，安安靜靜地躺著六枚鳥蛋。蛋殼上點綴著大小不一的斑點。鳥蛋里面，藏著幼小的生命，還沒有孵出來。等待降生的它們，還沒有見到這個世界的陽光，還沒有見到橫沖直撞的冷風，還沒有見到筆直生長的樹木，以及偶爾來到山崗上的“閑人”。懸崖上的鳥巢，與我的距離并不遠。黃雀一直盯著鳥巢。許久之后，它突然飛起來，消失在懸崖下面的樹林里。

過了一會兒，一陣清風慢慢地吹過來。樹林里，風吹，葉搖，樹枝晃動，我的心是那么安靜。我坐在山崗上，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只有一些黃雀在飛，一只、兩只、三只、四只、八只、九只……一大群黃雀飛起來啦！“呼哧哧”一陣，又“呼哧哧”一陣。我坐著，沒有動。有的黃雀從山那邊飛過來了，有的黃雀從山這邊飛過去了。黃雀飛呀飛，我仰起頭，看著黃雀飛。黃雀一直在飛。

期待了很久，我終于回到故鄉，來到山崗上閑坐。風兒發出回響，山谷里有了“呼呼”的聲音。天空中，那片白色的云海又出現了。白云壓得很低，好像山峰戴著一頂白色的帽子。清清爽爽的風兒，像個調皮又可愛的孩子，從山谷那邊跌跌撞撞地奔過來，絲綢般地撫摸著我的臉頰，在我的頭頂轉了一個圈，又搖搖晃晃地飄向了遠方。我和一股素不相識的風，相遇在山崗上。安靜的風，奔跑的風，永不停下腳步的風，瞬間就跑遠了。我望著風兒離去的方向，但我看不見它們的背影，也不知道它們去了哪里，只曉得它們遠離了我，遠離了山崗，遠離了樹林。生命中有些事確實像風一樣。

我在山崗上，靜坐了一個上午。

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這時候，我一回頭，發現身后的一截橫木上站著一只黃雀。那只黃雀“喈喈”地叫喚著，好像在召喚它的同伴，又像是雛鳥在呼喚媽媽，嬌氣中還帶著一絲喜悅的渴盼。我望著黃雀，黃雀也望著我，我們互相對視著。我屏住呼吸，站穩腳跟。黃雀閉著細長的嘴巴，頭頂的羽毛豎了起來。它是在害怕還是在歡迎我呢？難道它一直在背后盯著我嗎？我看著它那雙小小的眼睛，目光里充滿著溫柔的暖意，我的心里也暖融融的。原來，在這片山崗上，還有一只黃雀在注視著我，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從我來的時候，它就停留在那里。我走的時候，它還停留在那里，看著我。黃雀是山崗的主人，我只是樹林的過客。過客和主人，只需要打個招呼，不需要套近乎，更沒必要靠得親近。我和一只黃雀，需要保持距離，進而產生好感。

作為一名樹林的過客，我的選擇是：可以離開，可以難忘，但不能留下來。因為這片山崗，屬于黃雀而不屬于我。很多年，我才會來一次。下一次來這里，是何年何月，我無法確定，那是一個不確定的未知。

我踏上山崗上的小路，邁步離開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只黃雀還站在那里。它的翅膀微微張開，但沒有飛翔。它的兩腳緊緊地抓住橫木，但沒有挪步。它沒有飛走，是想目送我遠去嗎？

我扭身，背對著黃雀，期待它可以飛走。我感受到了一雙野鳥兒的眼睛盯著脊背的炙熱。

一只黃雀陪伴的時光多么美好。黃雀陪伴我的時候，它的心里是高興的還是恐懼的呢？也許，黃雀正高興著呢！它看到了我離去的背影。

雖然要離開山崗了，但我的心里也是高興的。雖然這個山崗上只有我一個人，不，還有一只黃雀呢。黃雀沒有離開我。

“嗨！黃雀，再見

啦……”

我朝黃雀揮揮手。這時，黃雀飛起來了，它飛到一棵高大的樹枝上去了。呀！原來，這只注視我的黃雀，是一只雄性黃雀。只有雄性黃雀，才可以飛到那么高的枝頭上去。

我仰起脖子，努力地尋找著黃雀的身影。

此刻，它正站在高高的樹枝上，低著頭，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呢。

我明白了，注視我的黃雀，其實不是被我的友善吸引，而是承擔了肩上的責任，它需要守護這片山林的安詳與和睦，守護鳥兒們自由自在的快樂家園，守護幸福與和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