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村（外一首）

1

松油燈的火苗漸漸黯淡

村落被推到更加深遠的位置

螢火蟲飛到蒼穹之下，又仿佛

有人蹚進溪里，水破成碎花

聲音從頭頂穿過，四面八方都是它的腳印

是的，你必須接受蟲鳴鳥叫的洗禮

沿著它們崎嶇的一生前往探訪

你還必須從水的下游

開始攀緣，或者假扮一陣風潛入群山

2

峽谷如刀削一般冷峻

它的兩側長滿毛竹與其他常綠闊葉林

濃蔭幾乎漫過農舍與茶山

沿著峽谷伸展

白天的日照是充足的

那些綠茸茸的明前茶在春雨以后

受到了陽光的多次撫愛

愛便深愛，不要有任何保留

光落在每一片茶葉子和芽衣子上

它們沉入水底，不期然遇上太陽的顏色

以及松風徹夜回響，滌蕩靈魂

3

滿山遍野，它們站立枝頭的姿勢

勝過千嬌百媚的庭前百合

綠衣仙子般的淺唱低語

只有茶農老江知道

青樓萎凋，胭脂殘顏

高沖入懷，正好博君一笑

往前回溯，四百年以來

它們漂洋過海的神秘旅程

拜倫要喝的那一杯下午茶，要去武夷山

尋找那一片葉子的午夜呢喃

茶農指一指那壺

水的沸騰，葉子的沉默

只有他聽得懂

4

我坐在老江對面輕啜一杯正山小種

中間隔著一張紅木茶幾

一本正山堂詩詞和桐木關口的一輪明月

茶農古銅色的臉龐

與去年見到時一樣飽滿

倘若有一滴淚從他的臉上經過

我確定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就像他撫摩過的千萬張凝脂般的葉子

沒有一場雨水可以在上面盤桓

駿眉如金似銀，它是一彎新月的垂憐

5

走出峽谷與關隘

掌上紋與葉上紋生出無數種可能

掌上紋與葉上紋何其相似

粗線條的人生，關于生命、財富與愛情

如果葉子飄零落地，它是不是也能圓滿

走完一生，也有同樣的存在價值

它不是落入人間的精靈

在人們的口舌之間

回味。它是回到土地的箴言

是一場無花無果無味無我的自戀

回到自己的從前

6

還有多少葉子腐爛了

有從矮腳松和南方鐵杉上剝落的歲月

沿著陡峭的山崖飄落桐木溪

那是葉子的另一個方向

跟水流一樣，隨心所欲，汪洋恣肆

如果桐木溪深水靜流

葉子便沉潛下來

我們所看到的真相

未必是炊煙，枝頭的蟬鳴

絲瓜的藤蔓爬過屋檐的黃昏

富 屯 溪

富屯溪不過是萬溪出山的一條

時間走廊，從沒有老過

也不曾有過慌亂

多少滄浪之水濯過的纓

濯過的足，都不能見證

它的某次流浪，像放出去的鷹

尋找其他同類的某一次翱翔

如果鷹飛走了

天空就會變得更加寂寥

如果河道改變了走向

便隨它去放浪形骸

你無法收住它們的翅膀

也無法再筑高墻

總有一天，一些森林的斧鋸被裝進

生銹的河床，更豐沛的雨水

在春夜形成潰堤之勢

漫過兩岸的護欄

一切成長起來的田疇

所有城市逐漸壯大了的腰圍

都來吧。一個騎著白馬的執纓少年

曾經滄海一聲笑，從滄浪閣離開

責任編輯 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