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筆記

孫海濤

花生地

她種植花生。用白發和

消瘦下來的晚年

花生日日飽滿。秋后的好時光

三分地，我和她挖了整整一天

鋤頭陌生了，扁擔陌生了

魚腥草陌生了，蚱蜢陌生了

咦！花生抱窩般結著成串的果實

一邊的紅薯藤吹著淡紅色的喇叭

另一邊的她弓腰擦著汗

這還是我的手嗎？它那么白潤，那么羸弱

多年不事稼穡

肩膀壓得生疼，手掌磨出了血泡

她搶過鋤頭，又接過沉重的擔子

她晃晃悠悠走在田壟上

怎么看，她都不是原來的她

怎么看，花生還是那些花生

秋風啊一陣接著一陣

和田野里的很多事物一樣

花生地里泛著濕氣的泥土

很快就會發黃、干枯

小 路

傍晚，老水牛慢慢走出山谷

青草掩映的黃土路

突然間躥出的那只野兔

白光一閃。穿過落滿槐花的樹林

孩子們正放學回家

夕陽墜落之前

妹妹已準備好蠟筆

路邊青石上，她攢足了想象

描畫初夏的月光和池塘

第一朵荷花，悄然開放

飲水的雛燕和哞叫的牛犢

都是我的親戚。一并回到屋前

而扛著鋤頭的那個老頭

讓我們叫他一聲祖父吧

再叫一聲，祖母就端出了香噴噴的糯米酒

那些香氣一直飄到村口

集市，小路與國道的連接處

父親挑著賣剩的青菜

彎下身，還能摸到水淋淋的葉子

在趕路的陌生人眼里

前方，一片蔥綠的菜地、山崗

正在鋪開

雨 季

大雨中那只黃雀，又飛回了屋檐

回到我的身邊。玉蘭樹攢足了勁，抽枝

早已高出我一頭。舒展的葉片

像是已探摸到生長的秘境

更多的云還在匯合

驅之不散的蜉蝣，扔下滿地細碎的赤羽

這個下午，我目睹著它們

一一死去，不留一聲言語

有什么比南方的雨季

更為漫長？我們依靠日光，也依靠流動

將寂寞打發

大雨中，萬物還在掩去自己的光芒

水流湍急，被帶走的這個下午

和這個下午遼闊的陰暗，將重新集結起閃電

黃 昏

江邊漫步。去年的落葉

為今年的新草覆蓋。風吹起的時候

有幾片葉子又回到殘陽中間

像那對突然爭吵的情侶，無意間泄漏的

秘密

除了風，我不會把它們移向

更高的天空。不會說出，某一刻

我內心的喜悅或河流

持久的悲傷

像黃昏留下巨大的空白

旋即，暮色填充

暮色被燈光和磚瓦廠的轟鳴撥開

萬物自有安排

我見識過這里植物的蔥翠、靜謐

也知曉那隱于過往歲月的喧嘩、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