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爺

胡雨萱

在短暫的回鄉時間里，我并未花過什么時間去觀看這一路的景致。時間在催著我前進，可我雖不見風土，但見人情。

讓我對二舅爺印象深刻的，是村口那條算不上清澈的河流上漂浮的塑料包裝袋。

當時我和妹妹站在橋邊，我一時不慎沒有抓住手中的塑料袋，塑料袋便被風吹著穿過石欄，落到了河面上。我們雖愧疚但也實在不知如何辦，便也不再管那個塑料袋，任它靜靜地在那河面上漂著。

直到下午我們再出門。農村的天暗得格外早，外面巨大的紅霞已半被田野吞噬，二舅爺站在橋邊被殘陽籠罩，似乎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黑影。他的身影被夕陽映得有些許模糊，我便想走近點，看看他在干什么。只見他的手里拿著一根很長的木桿，桿把子油亮油亮的，另一端系了一個網，網大約是五六個碗大。他一腳踩在橋邊的泥土里，小心地避開了田里種的菜，另一只腳踩在石橋上，看上去是在河里撈著什么。我好奇地看了一眼，綠色的包裝上印著方正的大字，那是我上午不小心掉到河里的塑料包裝袋。我看著他晃蕩了幾下網，把那抹綠撈了上來。長木桿一點一點收回，收回的那截一點點扎入了我的心里。

我對二舅爺的感情一直都很微妙，同情而不想靠近。我問媽媽和爸爸為什么過年給長輩包紅包的時候二舅爺總是多那么幾百元，我問外婆為什么家里買的牛奶總要給他送幾箱，我問吃年夜飯的時候村里的長輩為什么總是先敲二舅爺的門。沒有人告訴我，好像在守護一個共同的秘密。

直到我長大，直到二舅爺變老。我再次問起二舅爺是做什么的。媽媽當時剛把二舅爺送出門，他步履蹣跚，但也未曾要人攙扶。媽媽望著門口的方向想了想回答我：“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開三輪車去鎮上拖垃圾箱，再把清空的垃圾箱從垃圾站運回來，每天賺到的錢就讓人幫他往銀行卡里存。每天忙完就盯著村口那條河上有沒有垃圾，有就立馬跑去撈，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

什么樣的人？這是怎么定義的？那些小塑料袋不值錢，他只是希望村口那條河能流得更久一點。每天起早貪黑賺的錢也不多，但那是他戰勝殘疾的證明。是的，我的同情和害怕都來自他的殘疾，歪斜的嘴巴和口齒不清的話語，那是他小時候高燒不退導致的。我抬頭望了望村口那條因他而更加清澈的河，我的同情和害怕隨著流水消逝，余下來的便是澄澈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