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數字資產列入“遺囑清單”

王井懷　宋瑞

越來越多的中青年將數字資產提前列入“遺囑清單”

清明節前夕，作為“反恐精英”“DOTA2”“地下城與勇士”三款游戲的資深玩家，“90后”關圣軒產生了立遺囑的想法，他想把價值約10萬元的游戲裝備、皮膚等數字資產留給女朋友。

“我喜歡玩摩托車，有一定危險性，萬一發生意外，我女朋友可以去游戲交易平臺上賣掉這些裝備。”關圣軒說。

如今，隨著互聯網產業不斷發展，人們積累了大量數字資產。從社交媒體賬戶、虛擬貨幣，到游戲賬號、數字藝術品等，越來越多的中青年將數字資產提前列入“遺囑清單”。

遺囑新選項

近期，中華遺囑庫管理委員會發布《中華遺囑庫白皮書（2022年度）》。該白皮書顯示，自2017年起，越來越多的中青年人群開始訂立遺囑，處置數字資產。截至2022年底，中華遺囑庫共計收到458份內容涉及數字資產的遺囑，類型包括QQ、虛擬貨幣、淘寶網店、支付寶、微信賬號和網絡游戲賬號等。

2022 年， 一名“90 后”視頻博主找到中華遺囑庫留下遺囑，將自己逝世后估價300 多萬元的數字資產留給父母，百萬粉絲的賬號留給好友繼續運營。

面對生活中不確定因素和不可控風險，提前訂立遺囑成為越來越多人未雨綢繆的舉措。

2020年7月，中華遺囑庫迎來一名17歲的網絡寫手小亮（化名）。“我經常夜里寫東西，壓力大，看到一些年輕人猝死的新聞后感觸頗大，就想到立一份遺囑。”小亮辦理遺囑登記時解釋道。

這樣的年輕人并不少見。2022年，一名“90后”視頻博主找到中華遺囑庫留下遺囑，將自己逝世后估價300多萬元的數字資產留給父母，百萬粉絲的賬號留給好友繼續運營。

早在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就在《保存數字遺產憲章》中明確提出，數字遺產是人類特有的知識及表達方式，它包含文化、教育、科學、管理信息和技術、法律、醫學以及其他以數字形式存在的信息，或從現有的類似模式轉換成數字形式的信息。

“隨著數字生活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不斷提升，數字遺產也日益多元，包括人們拍的照片、視頻、音頻、文字或動畫等。”北京德恒（天津）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韓麗說。

南開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張志坡認為，數字遺產可分為三類：一是經濟生活類，比如支付寶、微信錢包以及可以產生經濟效益的網絡店鋪等。二是休閑生活類，如需要大量時間和金錢投入的游戲幣、游戲裝備等。三是社交生活類，包括QQ、電子郵箱等。

給未來的慢遞

與老年人不同，年輕人的遺囑中經常出現以游戲賬號等為代表的數字資產。隨著游戲產業的火熱，游戲賬號、裝備、皮膚等成為玩家圈中的“高價值財產”。“游戲在年輕人生活中占比較大，隨著游戲產業發展，游戲賬號附加的經濟價值越來越高，寫進遺囑就不難理解了。”中華遺囑庫工作人員胡海洋說。

除傳統書面遺囑外，“微信遺囑”也成為很多年輕人表達自己真實想法和意愿的新選擇。

打開中華遺囑庫“幸福留言”微信小程序，一個紅色的郵筒映入眼簾，旁寫著“幸福留言——給未來的慢遞”。

“我上傳了一份全家福合照，并留言‘希望我的家人健康快樂，幸福安康。”來自天津的“90后”小偉（化名）說，“我設置在自己離開人世后，這份郵件會自動發送給我的兒子。”

據統計，截至2022年底，中華遺囑庫共收到近9萬份“微信遺囑”。中華遺囑庫管委會相關負責人介紹，“微信遺囑”并非法律意義上的遺囑，更多是表達對家人的叮嚀、囑托和祝福，以更加溫馨的方式傳遞情感。

不少互聯網平臺企業也推出了“紀念賬號”功能，一方面讓逝者的賬號得到妥善處理，保障用戶權益，另一方面為逝者親友提供一種緬懷方式，留下思念和祭奠。

2020年底，嗶哩嗶哩上線紀念賬號功能。該平臺規定，本人直系親屬等合法繼承人提交相應法律文件，申請紀念賬號成功后，賬號下方可出現灰色小蠟燭及文字。“截至目前，平臺有超過5萬人設置了紀念賬號，用戶逝世后將由其親屬開啟這一功能。”嗶哩嗶哩相關負責人小小（化名）說。

抖音也在2021年8月上線了逝者紀念功能，在逝者個人主頁界面顯示緬懷標志，并對其賬號設置保護狀態。截至目前，經核實用戶去世信息和取得直系親屬同意，抖音已為77個用戶設立了逝者紀念賬號。

中華遺囑庫北京第二登記中心工作人員在辦公（彭子洋/ 攝）

多位專家表示，當前，數字遺產的繼承和管理仍在探索階段，需要不斷適應網絡環境、新興技術日新月異的變化，最大限度減少糾紛。

爭議與實踐

數字遺產受到重視的同時，另一問題隨之浮現，現實中的親友該如何繼承逝者的數字遺產？

事實上，數字遺產的繼承問題一直爭議不斷。韓麗介紹，2018年，加拿大一家數字貨幣交易平臺創始人突然離世，因密碼問題，公司不得不凍結價值2億美元的數字加密貨幣，眾多投資者的數字貨幣無法取出。國內也曾出現父親拿到去世兒子社交平臺賬號后辱罵兒子前女友的事件。

吉賢律師事務所主任李邠彧認為，現實生活中，數字遺產繼承的司法實踐案例仍然較少，在數字遺產認定、調查取證等方面均存在難度。

“目前，我國尚未建立統一的數字資產價值評估體系及相應規則，法院在審理涉及數字遺產案件時，大多通過案件當事人獲得利益并結合交易價格作出判斷。但數字遺產兼具財產性及人身屬性，會受到多重因素影響，單憑交易價格并不能完全反映其價值。受技術手段制約，數字遺產的完整提取、確定繼承者身份、以及如何分配方面等都存在技術難題。”李邠彧說。

我國正在加強對數字遺產的法律規范。

2021年1月1日正式施行的《民法典》首次將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納入保護范圍。2021年11月1日起施行的《個人信息保護法》規定：“自然人死亡的，其近親屬為了自身的合法、正當利益，可以對死者的相關個人信息行使本章規定的查閱、復制、更正、刪除等權利；死者生前另有安排的除外。”這些法規為逝者數字財產的處理提供了法律依據。

張志坡介紹，根據以往的法院判決，具有財產性權益的數字財產，可以按照繼承規則直接繼承；具有私密化人身屬性的聊天記錄、社交人脈等與用戶隱私、名譽密切相關，不宜由他人知悉、取得。

“比如，若逝者的微信朋友圈設置成3天可見，那么3天之前的內容就具有一定隱私屬性，能否繼承其中內容就需要尊重逝者生前的意愿。”張志坡說。

為充分尊重逝者隱私，互聯網企業也對賬號繼承進行了嚴格管理。

抖音相關負責人說，若已故用戶有遺囑，允許繼承人繼承其抖音賬號，但只能使用部分功能，那么繼承人對該賬號的權限就只能遵照遺囑。

嗶哩嗶哩規定，對于被認定為已故用戶的賬號，其直系親屬等合法繼承人在提交相應材料后，可以繼承紀念賬號在嗶哩嗶哩的全部經濟收益。但若需要繼承并繼續使用已故用戶的賬號，則需提供相關遺囑證明。否則，為保護用戶隱私，將禁止任何人登錄、發布、修改、刪除賬號內容。

“當前，網絡生活對于普通大眾來說已經非常重要，隨著時代進步，越來越多的互聯網公司會進行數字遺產繼承方面的探索。”小小說。

仍需多方助力

多位專家表示，當前，數字遺產的繼承和管理仍在探索階段，需要不斷適應網絡環境、新興技術日新月異的變化，最大限度減少糾紛。

韓麗認為，最便捷的辦法就是用戶將賬號、密碼寫進遺囑，自身加強數字遺產權利意識，妥善處置自己網絡世界的虛擬資產，同時使用其他載體多渠道備份具體內容，并將其與受托付的家庭成員共享，充分告知在意外情況下相關數字資產的獲取和處理方式。

互聯網企業也應在處置數字遺產中發揮重要作用。

李邠彧建議，平臺有義務協助繼承人依法繼承數字遺產，并履行好通知、披露、協助和保密義務。

張志坡表示，用戶注冊互聯網平臺賬號時，平臺可以適時推出“數字資產遺產聯系人”或者“數字資產托管服務”，以供用戶提前做出安排、選擇。“這既充分尊重了用戶的自主權，消除用戶的后顧之憂，又有助于繼承人或者其他聯系人獲得數字資產，實現數字資產的傳承。”

不少受訪專家提出，還應針對數字遺產保護專門立法，對數字資產進行類型化分類，明確各類數字資產的可繼承性標準和估價方式等關鍵問題。

此外，建立完善的公證制度也是數字遺產妥善處理的一種方式。李邠彧認為，公證機構可以對標的物為數字財產的贈與合同、財產約定、遺囑、遺贈等事項進行證明和確認，亦可對數字財產的提存、保管等事務進行服務介入，使權利人的利益得到充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