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達子香

姜凱

那年，我去了大興安嶺深處的美麗小城塔河的舅舅家。

舅舅原來在松花江邊種水稻，后來到了塔河，就在這里開了一家山貨店。

那天，我給舅舅發微信說，最近身體不好，總感覺特別累。舅媽看到后對我說：“外甥，來吧，來這里養段時間，塔河的山水醉人。”

這是一幢小三樓，一樓當門市店，二三樓存貨，是舅舅來這里之后買下的。早上睡醒，已經是八點多了，打開店門，大街上的人不是很多，霧早已經散去了，大山里空氣清新，天空湛藍。

吃完早飯，舅媽對我說：“別總是躺著，身體不好更需要鍛煉。”

看著墻上掛著的太極劍，我躍身而起。背著劍，從皮包里抽出本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聽舅媽說，大家都喜歡在文化體育中心廣場練劍，我就直奔那去。

隨著音樂，一大群穿白色服裝的人持劍慢慢起舞。我只能在稍遠的地方，裝模作樣地舞動幾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一手拿著書一手舞著劍，舞出了一身汗。突然覺得劍刮住了什么，被人一撥，劍幾乎從手中脫掉。我轉頭一看，一個白衣女子持劍橫眉立目。她說：“又看書又舞劍，一心不可二用。你的劍劃著我了。”

她看著我手里拿著的書，就“咦”了一聲，隨手搶過去翻了翻。當她看到有一頁上一段話被紅筆畫了曲線，就對我說：“你也在看這本書？我上大學時，看的第一本書就是它。”

這個女人短頭發，瘦弱，氣度非凡。我們隨意地聊起來。她叫劉娜，在一家商業銀行上班。她的劍術據說水平很高，對于我這個“假劍客”來說，是難得的求教對象。

一周過去了，我突然接到公司同事阿亮的微信，說公司領導將要派我到新部門任職，讓我過幾天回去。

那天早晨練完劍，我說：“我還沒有請師父吃過飯呢，今晚我請你吃羊肉串。”

燒烤店里人不少，一桌老知青頭發花白，二十多人圍在一張大圓桌邊擼著串，還一邊念著在青年點時寫的青春詩歌，飯店里飄蕩著薩克斯曲《深情海岸》。

劉娜換了西服工裝，外面披了件酒紅色的風衣，化了淡淡的妝，人不僅美，還很有氣質。

她淡淡地說出了她的過去。她畢業于寧波財經學院，畢業后和男友在當地就業了。男友在外企，她在一家金融理財機構。本來可以在南方就這樣發展下去，當時她的父母剛接近六十歲，身體還可以。可是誰想那年，她父親突然中風過世。她想把母親接到寧波，母親堅決不去。老人家精神狀態并不好，熟悉的親戚都在這邊，想看誰轉身就能看到，再說也舍不得塔河的一山一水。她選擇了回來，回到塔河，守著她的母親。而男友也毫不留情地選擇了分手。

她說現在很知足，高高興興上班工作，工作之余寫詩。空閑陪媽媽逛超市，或者去山里看白樺樹，看達子香。

我念出了米蘭·昆德拉的句子：“從現在起，我開始謹慎地選擇我的生活，我不再輕易讓自己迷失在各種誘惑里。我心中已經聽到來自遠方的呼喚，再不需要回過頭去關心身后的種種是非與議論。我已無暇顧及過去，我要向前走。”

我把頭扭向窗外，外面一半是城市的霓裳，一半是渺渺的夜空。

那夜，在這個興安山脈包圍的小城，我們在長街小巷徜徉。

一個周末，她帶我進山看風景。

呼瑪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兒歡游，燕子嘰嘰喳喳斜飛而過。迷人的沙灘，男男女女在嬉戲玩耍。遠山郁郁蔥蔥，山坡的巖石后面，一叢叢的達子香花在涌動著。我們奔跑過去，仔細地觀賞起來。達子香的枝條布滿了褐綠色花紋，挺拔堅韌，細膩又光滑，上面綴滿了米粒大小的嫩芽。那綠意延伸在山坡，碧色的大山，仿佛這岸邊的綠色都是從山上流淌下來的。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沁入心脾，這是一株未完全開放的達子香，花是粉紅色，有的怯怯地展著葉瓣，有的羞羞地打著朵兒，張開葉瓣的已吐出幾絲嫩嫩的花蕊，上面掛著晨露。

我讓劉娜站在達子香花叢中，給她拍照。山花映人，人比山花更美。遠處的白樺樹宛如身材綽約的少女，在向這邊觀望著。

劉娜張開雙臂跳動著高喊：“大山我愛你！白樺林我愛你！”

她問我：“大山美吧？”

我連聲說：“美！美！美！”

她輕輕地唱起了《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我還是回到了我的城市。回來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個特快郵包，是劉娜寄來的。里面是她的一本詩集《大山的達子香》，書中夾著好多達子香紅色的花瓣。詩集的扉頁上，娟秀的字跡寫著，“相見，遇見。美好，豈能錯過。哪怕，在一場虛構的童話，大山的一山一水一人在等你！”

仿佛間，我又回到了山花爛漫的大山里，聞到了達子香的陣陣清香。

（編輯·李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