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害己

丁秀紅

過去，有一個叫孟遙的窮孩子，父親死得早，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這年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娘讓孟遙到舅舅家借點米面好過年。

舅舅家遠在二十多里地之外，孟遙緊走慢走，到舅舅家已經是下午了。舅舅知道孟遙的來意，為他準備了豐厚的年貨，見天色不早了，也沒多坐一坐，孟遙就挑著箢子上了路。箢子里裝著米和面，還有魚、肉、大豆腐、年糕……

這會兒，天已經完全陰了，飄起了小雪花。孟遙挑著箢子，一開始沒覺得多沉，可是走了沒三里路，就覺得腰酸背疼，只好停下來歇歇再走。沒一里路，又覺得不行了，再歇歇，最后走不了幾步就要停下來。畢竟，他才十歲呀。

走著走著，天漸漸黑了，天冷極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孟遙不免緊張起來。他顧不得累，咬著牙趔趔趄趄地往前走。

離村子還有五六里路的時候，有個推小車的壯漢從后面趕了上來。他見孟遙擔著箢子搖搖晃晃很吃力，就說：“小孩子，你這是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箢子里都是些什么東西？”

孟遙停了下來，擦擦汗，把如何到舅舅家借東西過年的事從頭到尾對壯漢說了。

壯漢說：“你這樣什么時候才能到家？咱倆順路，來，把箢子放到車子上，我捎你。”

孟遙一聽，這壯漢要替他推著箢子，自然高興，就把箢子放在了壯漢的小推車上，自己在后頭跟著，這樣走起來就快多了。

雪越下越大，他們走了不到二里路，就到了壯漢家住的村子。壯漢說：“雪下得這么大，天又這么冷，你到我家里暖和暖和，住下明天再走吧。”

孟遙說：“就剩三里多路了，我使使勁兒就走回去了。俺娘還在家等著呢，我不回去，她會擔心的?！?/p>

壯漢說：“你聽說了沒有？最近這里來了狼，還不是一只，已經吃了好幾個人了。別說是這樣的天，就是好天晚上也沒人敢走夜路。”

孟遙被嚇住了，只好隨壯漢去了他家。

這壯漢是一個殺豬的屠夫。因為好賭，輸了好多錢。沒有錢上貨，殺豬的買賣也做不成了。眼看快過年了，別說是年貨，就連眼下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又生了病，就想到外面賒口豬殺了賣肉，賺點過年錢。人們知道他的德行，誰肯賒給他？帶病一天轉悠了十里八村，連根豬毛也沒收到。眼看天快黑了，他便無精打采地往家走，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個孩子挑著兩箢子東西吃力地走著，頓時起了歹心。他加快腳步趕上前去主動搭訕，以幫忙為由將孩子騙到家……

一進門，屠夫就說這一天沒吃東西，餓死了。老婆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家中只有一點地瓜干了，又領回來一個外人，她自然不舍得，就沒好氣地說：“就知道吃！那點地瓜干見甕底了，還不夠你自己吃的。”屠夫對老婆使了眼色，看看孟遙那兩只箢子，說：“愁什么？過年的東西已經有了。”老婆明白了男人的用心，便煮上了地瓜干，給幾個人各自盛了一碗，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了。

吃過晚飯，屠夫讓孟遙和他的兒子狗蛋睡一屋。狗蛋的年齡和孟遙差不多，此刻正在生病，看上去沒精打采的。

屠夫的老婆抱過一床小破被和一掛蓑衣，對孟遙說：“我們家窮，沒有多余的鋪蓋。我兒子得蓋著被子出出汗，你將就著蓋著蓑衣睡一晚上吧?！?/p>

孟遙不愿意給人家添麻煩，急忙說：“行，我穿著衣服，再蓋上蓑衣，不冷?！?/p>

屠夫特意囑咐兩個孩子，一定要頭朝炕沿睡，這樣暖和。

狗蛋蓋著破棉被，吃了一肚子地瓜干，身上暖暖和和的，很快就睡著了。孟遙卻怎么也睡不著。一來在別人家不習慣，而且身上冷；二來擔心娘在家等得著急。他靜靜地躺著，不敢翻身，一翻身蓑衣就嘩啦嘩啦地響，吵醒狗蛋就不好了，娘說過，做人要學會為他人著想……

大概到了半夜時分，孟遙剛有點兒睡意，突然聽到屠夫兩口子在外間說起話來。房子不隔音，盡管他們的聲音不大，孟遙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女的說：“不知道那孩子睡著沒有？”

男的說：“放心吧。擔著箢子走了那么長的路，累壞了，一定睡得像死豬似的。這么長時間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說明早就睡著了?！?/p>

女的興奮地說：“我還愁過年連頓好的都吃不上，這下好了，什么都有了?！?/p>

男的說：“殺豬刀不怎么快了，我去磨磨，動手的時候還能快些……”

女的說：“他爹，我看用刀不如用綁豬的繩勒死干凈利索。省得用刀弄臟了炕，還得費工夫收拾。”

男的說：“你說得有理，點上燈吧?！?/p>

女的說：“你傻啊。做這種事能點燈嗎？把他照醒了就殺不成了?！?/p>

男的說：“也是。動手時可得仔細些，別殺錯了。”

女的說：“沒事兒。咱孩子蓋的是被子，那孩子蓋的是蓑衣?！?/p>

孟遙聽到這里，嚇出了一身冷汗，哪里還有睡意？心說完了，沒想到掉進了狼窩！這可怎么辦？

一會兒工夫，那兩口子過來，摸到蓋蓑衣的孩子，將早已系好扣的豬毛繩套在孩子的脖子上，一人一頭用力拽。孩子的腿蹬了幾下，就聽嘎巴一聲，脖子被絞斷了，身子不動了。

男的說：“好了。”

女的說：“趕緊把他弄到外面扔了吧，別讓咱兒子醒了看著害怕。”

男的說：“不行，咱得把他扔到王財主家去。有一次我到他家里借錢，那老家伙不但不借給我，還把我數落了一頓。正好借此讓他攤上人命官司，出一口惡氣。不過他家的院墻太高，我自己可扔不進去，你得一起去幫我。”說著話，兩人抬起剛剛弄死的孩子，一前一后出了門。

他們去了王財主家的后花園外，隔墻將孩子的尸體扔進了王財主的后花園里。兩口子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去查看箢子里的東西。奇怪的是，箢子不見了。

老婆埋怨說：“這下可好，白忙活了，就這么點兒工夫就進來賊了？”

屠夫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奔向孩子睡的那個房間，點上油燈一看，炕上哪有人，連自家的孩子都不見了！他立馬傻了。

還真就是錯殺了自己的孩子，人家的孩子趁這工夫跑了！

老婆跟了過來，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男人一把將她的嘴堵住，狠巴巴地說：“別哭，讓外人聽見就壞事了！”

“這可怎么辦啊，我的兒子啊———”老婆盡量壓抑自己，還是忍不住哭個不停。

屠夫心想這事兒麻煩了，那孩子逃跑了，萬一去告自己怎么辦？于是拎著刀就去追，不料沒跑多遠就聽到附近有狼嚎聲，他心里膽怯，停了下來。又一想，既然狼來了，估計那個小孩也兇多吉少，沒準此刻已經被狼吃了呢？再說，三更半夜的，一個小孩，也不會記住他的家。于是他就轉身回家了。

看著老婆哭得凄慘，屠夫心里也難受，可他畢竟是個狠人，低頭尋思了一會兒，說：“已經殺錯了，哭也哭不回來了！咱也不能讓狗蛋白死……”他如此這般地對老婆說了自己的打算，老婆才漸漸住了聲……

且說當時孟遙聽到屠夫兩口子商量要如何謀害自己的話，急中生智，悄悄地爬起來，將那孩子的被子拿下，蓋上蓑衣，自己蓋上被子躺下。黑暗中，他眼睜睜看著屠夫兩口子錯殺自己的兒子，又聽到他倆說要如何栽贓王財主……

孟遙躺在一邊，故意發出熟睡的鼾聲。等這兩口子出了大門，聽不到動靜了，他趕緊爬起身，找到自己的箢子，挑著就走。常言說得好：八十的老太太沒叫狼攆著，此刻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挑著箢子迎著大雪居然跑得飛快，一口氣跑回了家。

娘在家等兒子，一直沒有睡。半夜里見兒子回來了，娘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一邊幫兒子卸下東西，一邊問道：“遙兒啊，你怎么才回來？急死娘了?！?/p>

孟遙這時才覺得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了，一頭撲倒在娘的懷里，哭訴了今晚經歷的一切。

娘將孟遙緊緊地摟在懷里，淚如雨下，說：“蒼天有眼啊，我兒命不該絕。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沒事了孩子，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屠夫兩口子就去衙門擊鼓喊冤，說自己的兒子一晚沒回家，有人看見他去了王財主家。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請求大老爺幫忙尋找……

縣太爺問：“孩子一晚沒回家，既然知道是在王財主家，直接去找就是了，何用報案尋找？”屠夫說：“去找了，王財主家做賊心虛不認賬，還把我們轟了出來……”

縣太爺信以為真，趕緊命令衙役在屠夫帶領下，到王財主家搜查。

一干人來到王財主家拍開門，說明來意，就往里闖。王財主一家人感到莫名其妙，說根本沒見過他家孩子，還痛痛快快讓人進去搜。

屠夫兩口子把孩子丟到哪里心里清楚，進了大門，直奔后花園，結果可想而知。

人證物證俱在，不由王財主辯解，被五花大綁帶去了縣衙。大堂之上，王財主大喊冤枉，說不清孩子的尸體是怎么來的。

縣太爺一拍驚堂木，喝道：“孩子尸體是從你家找出來的，你能脫了干系？看來不大刑伺候，你是不招的！先打五十大板！”

王財主六十多歲的人了，一輩子養尊處優，哪里受得了這種罪？便屈打成招，承認是他殺了屠夫家的孩子。他這一招認，不但自己被判秋后處決，家人還要賠償屠夫一大筆銀子。

屠夫兩口子陰差陽錯害死自己的孩子，卻得了王財主這一大筆錢財，覺得非常劃算。孩子還可以再生，以后就過上富裕的日子了。就在他們沾沾自喜地打著如意算盤、做著黃粱美夢的時候，縣太爺差衙役前來請他們速去縣衙領賞。

兩口子歡天喜地地跟隨衙役去了縣衙，直奔大堂。

縣太爺升堂，二話不說，命衙役將屠夫兩口子拿下摁倒在堂下，然后指著旁邊站著的孩子問道：“看看，這個孩子你們可認識？”

屠夫兩口子這才看到有個孩子早已站在大堂下。那不是別人，正是孟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報應啊！

屠夫的老婆嚇得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

屠夫心慌意亂地回答：“認識……不認識……”

縣太爺問孟遙：“你可認識他們？”

孟遙說：“扒了皮，我也認得他們的骨頭！”

“說說你是怎么認識他們的？”

孟遙就將那晚屠夫行兇之事當著眾人的面說了一遍。

原來王財主殺人被判死刑的告示貼在了街頭巷尾。孟遙知道了這事，就和母親趕來給王財主喊冤。他把臘月二十三那天自己的遭遇和屠夫兩口子如何殺錯自己的兒子，如何商量著栽贓陷害王財主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孟遙雖然是個孩子，但說話有頭有尾，條理清晰，且句句在理，不由縣太爺不信。

屠夫兩口子看實在抵賴不過去，只好乖乖承認是自己鬼迷心竅，殺錯了孩子，又嫁禍給王財主。他們害人害己，罪不可赦，屠夫被判秋后處斬，他老婆流放千里。

王財主被無罪釋放后，贈送孟遙母子一套宅院，良田二十畝，還找人替他們耕種。他感謝孟遙仗義相救的恩德，又讓孟遙到他家私塾和自己的子孫一起讀書。后來，聰明的孟遙還考中了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