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之謀

劉龍飛

大明中期，京中傳說皇帝喜好風月之事，有青樓女子為抬高身價，大肆編排與皇帝的艷聞。皇帝好風月之事難辨真假，但皇帝倚重宦官這事不假，其中以御馬監權勢最大。掌印太監姓谷，兼管西廠、禁軍，在京中有府邸，自愿投入門下、充當爪牙者不計其數。

京北清河鎮有一無賴叫谷大彪，為害一方，后被急公好義的張員外趕出了清河鎮。父母見谷大彪無處可去，就告知他一個秘密：谷太監竟是谷大彪的堂叔，當初做了太監，一度被族人嫌棄，所以谷大彪都不知道這件事。

谷大彪欣喜異常，立馬進京投奔了谷太監。沒有子女的谷太監很是高興，讓他自稱已凈身，出任了御馬監掌司。谷大彪去向谷太監辭行，谷太監說：“有我護著你，隨便你折騰，但莫要暴露未凈身之事。”

谷大彪指天發誓，道：“叔父大人放心，侄子一定小心。”

谷大彪上任湯山鎮后，大肆驅趕御馬踐踏良田，只是有意無意地放過了清河鎮。百姓告到官府，官員連狀紙都不敢接。谷大彪趁機低價收購百姓的土地，瘋狂斂財，除了孝敬谷太監，還在城里開了生意。當地百姓怨氣無處發泄，一致聲討清河鎮百姓與谷大彪是蛇鼠一窩。

這天，清河鎮的頭面人物聚在張員外家里想對策，卻久久沒主意。正唉聲嘆氣之際，院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眾人來到門外，只見家丁們擋住一位蓬頭垢面的男人，正是乞丐孫小狗。

孫小狗見張員外走出來，大叫道：“張員外，我和谷大彪是把兄弟呢。你們要對付他，怎能不請我做參謀？”

張員外點點頭，讓孫小狗進來。孫小狗大大咧咧坐好，又向張員外拱手道：“我匆匆趕來，請賞口吃食吧。”眾人怒目而視，唯有張員外對門外家丁喊道：“擺宴！”

家丁送上酒菜，孫小狗大吃大喝起來，直等他酒足飯飽，張員外才問：“有何對策，盡管說來。如果有理，必有重賞！”

孫小狗抹抹嘴巴，慢條斯理地說：“眾位，谷大彪這招叫借刀殺人，陰損得很，所以我們也不能按常理出牌。”

孫小狗繼續說：“谷大彪惡行累累，但肯定是背著皇上干的。我們就趁著皇上外出騎御馬之時，在田里藏下母馬糞便，引誘公馬奔入田中，皇上肯定是要治他的罪！”

眾人面面相覷，張員外更是拍案而起，罵道：“狗屁不通的匹夫，可知御馬雖然多是公馬，卻都是騸馬嗎？來人，趕了出去！”孫小狗剛想辯解，卻被家丁們趕了出去。孫小狗罵罵咧咧，徑直到了湯山鎮，求見谷大彪。

孫小狗一見谷大彪，就說張員外要對付他，請求收留。谷大彪冷笑道：“早有人跟我告密，還說了你出的餿主意，真乃匹夫之謀。不過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不計前嫌，還讓你管理我在京城中的生意，再給你在京城買套院子。”

孫小狗立馬跪下，感激涕零，“哥哥，您對我實在太好了，日后必肝腦涂地！”

谷大彪扶起孫小狗，笑道：“二弟，我還真有件事情要你幫忙呢。”

孫小狗忙說：“哥哥隨便吩咐，絕不推辭！”

谷大彪笑道：“說實話吧，我沒凈身，可在宦官衙門當官，身邊時刻都有太監。你以后住在京城，我有機會就扮成外地客商去找你，一起去青樓叫上幾位頭牌消遣，如何？”孫小狗訕笑著答應，谷大彪隨后給孫小狗在京城買了處宅子。

兩人分開時，谷大彪又囑咐孫小狗道：“你有空就多去物色物色人選。只要人物出色，不怕花錢。”孫小狗笑道：“哥哥放心，保準令您滿意。”

孫小狗轉遍京城的青樓，揮金如土，終于物色到了合適的人選。此女子是怡春院的花魁，傳說是皇帝的姘頭，她自己也言之鑿鑿，卻不耽誤生意，只是要價頗高。孫小狗毫不在意，花下重金包下了花魁。

過了幾日，谷大彪進京辦事。當晚，就在孫小狗陪同下來到怡春院。進了花魁屋里，孫小狗把谷大彪引薦給花魁，還在他耳邊說道：“哥哥，這位花魁姑娘自稱被皇上臨幸過，要價一百兩，可滿意嗎？”

谷大彪連連點頭，孫小狗這才對花魁說：“花魁姑娘，這位是我貴客，可要招待好。”花魁連連點頭，孫小狗自覺溜了出去。

谷大彪和花魁正喝花酒，突然老鴇子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對兩人說道：“不得了，皇上來了，要見花魁！”

谷大彪嚇得就要往外跑，被老鴇子攔住，指著床下說：“皇上馬上就到門外，你藏在這里，莫要出聲。”

谷大彪趕緊藏到了床下，大氣都不敢出，卻聽皇上進了屋，就對花魁抱怨起來，說剛才在宮里，他偷聽到一位窺視寵妃洗澡的太監說了句“她還是那么白”，就打翻了醋壇子，認定是太監未凈身，與寵妃有染，立即把兩人抓來殺了。事后發現，太監已凈身，原來，這對男女本是相好，但女的被選入宮，男人為了能再見她才凈身進宮的。

皇上講完，仍怒氣未消地罵道：“管他是太監還是妃子，敢對朕不忠，被朕發現就得死！寵妃死了，位子空了出來，過幾天就接你進宮。今夜沒興致，朕喝兩杯酒就走。”

皇上喝了兩杯酒就離開了，花魁趕緊找到孫小狗，倆人把還在床底下的谷大彪扶出來。谷大彪立馬拽著孫小狗出了怡春院，這才喃喃自語：“以前聽說皇上頗有氣度，沒想到全是騙人的。”

孫小狗問道：“哥哥，我們怎么辦？”谷大彪決然道：“我手里還有些現銀，你我兄弟分了各奔東西吧。”

孫小狗很是不屑，說道：“哥哥，怕什么？我們拿出銀子，堵住花魁的嘴，您不一樣安心做御馬監掌司？”

谷大彪長嘆一聲，道：“別的青樓女子自稱與皇上有染，只是為了抬高身價，花魁卻是真的，還背著皇上做皮肉生意，一旦進宮，事情敗露，能有你我的活路？”

孫小狗又道：“那要不要去跟叔父大人商量，求他老人家給拿個主意？”

谷大彪連連搖頭，嘆道：“他是什么人？皇上的奴才，如果知道了我和花魁的事情，莫說是侄子，就是親兒子也得綁著送到皇上面前，我們還是逃吧。”

孫小狗不敢說話，和谷大彪分了銀子，連夜逃出京城。谷大彪從此銷聲匿跡，孫小狗也如同人間蒸發一般。

清河鎮的鄉親們都樂于看到谷大彪消失，也都以為與孫小狗無關，張員外卻告訴了眾人實情：“孫小狗說谷大彪是惡人，他自己是匹夫，卻是有良心的匹夫。他等谷大彪落單時跑來告密，我才將谷大彪趕出清河鎮。等谷大彪當官后，他懷疑谷大彪沒凈身，故意當眾出丑，就是為了能接近谷大彪。之后也是他花重金與花魁、老鴇子串通，找人冒充皇上嚇跑了谷大彪，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只可惜谷大彪作惡多端，谷太監更是禍國殃民，卻沒得到應有的懲罰！”

眾人齊聲道：“張員外不必難過，俗話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他們一定會遭報應的！”

果然，五年后皇上駕崩，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罷免谷太監，連同爪牙一并抓了懲辦，隱匿在外的谷大彪也未能幸免，驗明正身之后被處斬，“假太監”身份也大白于天下，又為谷太監新增了一條罪狀。

至于孫小狗，原本也受到了牽連，但張員外率清河百姓為其作證，不但無罪，還得了個“義士”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