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鉤

魏煒

行政處的孫洪彥，參加市里征文比賽得了個一等獎，把他給美的，掏錢請全處的人出去大吃了一頓。第二天，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全局上下傳開了。

局里的網站跟著湊熱鬧，登出了孫洪彥的獲獎證書和那篇征文，領導們認為孫洪彥給本局爭得了榮譽，決定給他發一筆獎金。

大家都對孫洪彥豎起大拇指，有一個人不高興了，就是政工科的王瑾。王瑾把那篇征文打印出來，讀了三四遍，找出十來處差錯，用紅筆標注好，對科里的同事孫悅說：“錯誤這么多，不知道是怎么評的。”

孫悅打著哈哈說：“人家獲獎了，咱就跟著點點贊唄。這回老孫算是抄上了，大賽的獎金、局里給的獎金，算下來得有萬把塊錢了吧。我要有那本事，就去拿個省里的獎、全國的獎，不知道局里得發多少獎金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瑾想，我要真拿個省里的獎，或者是全國的獎，那也是筆不小的進賬啊。

說來也巧，這時候孫洪彥就來了，他是來交干部履歷核對表的。王瑾忙把打印出來的征文稿反扣在桌子上，然后就去接表，嘴里還說著恭維話。孫洪彥也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時候，王瑾不小心碰到了征文稿，紙稿飄飄忽忽地落到了地上。孫洪彥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一看，竟是自己獲獎的那篇征文，還有用紅筆劃出的錯處。他問王瑾：“劃的地方，都是應該改的吧？”

王瑾紅了臉，點點頭說：“我覺得是，也不見得對。”

孫洪彥從頭看到尾，點了點頭說：“改得好啊。這篇寫得太倉促了。小王，你眼睛夠毒，文采一定在我之上。你要是參加比賽，就沒我什么事了。你這么好的文筆，怎么不寫呀？”

被他這么一夸，王瑾心里還有些感動。他說：“我沒寫過，也不知道比賽怎么參加。”孫洪彥笑著鼓勵他說：“總有頭一回嘛。我轉給你幾條征文信息。獎金豐厚，值得一寫。”

孫洪彥真是個熱心人，馬上給王瑾轉了好幾條征文信息，還說王瑾寫完后可以拿給他看看，他多少能提點修改意見。送走了孫洪彥，王瑾真為自己臉紅，看看人家孫洪彥，再看自己，未免太小氣了。

接下來，王瑾認真研究了征文信息，感覺省農業廳“鄉愁難忘”的征文好像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就動筆寫了一篇，又改了好幾遍，覺得滿意才給孫洪彥看。孫洪彥看完，說想跟他好好聊聊，時間就定在下班后。

下班后，大樓慢慢安靜下來，孫洪彥來到政工科，他先說王瑾文字功底好，寫出了真情實感，又說還有些不完美之處。王瑾把他的話都記下來，再對照自己的稿子一看，可不是嘛。

孫洪彥講了兩個多小時，嗓子都快啞了，王瑾忙去給他倒水，這才發覺天都黑了。孫洪彥站起身說今天就先講這么多，王瑾連忙說：“孫老師，我請你吃飯。”孫洪彥擺擺手說：“無功不受祿。等你獲了獎，再請我也不遲。”

王瑾按照孫洪彥的意見把稿子改了一遍，又拿給孫洪彥看。孫洪彥這回沒說啥，用了一周的時間，把稿子潤色了一遍。王瑾再看時，眼睛就亮了。孫洪彥這一潤色，真是神來之筆。

三個多月后，結果揭曉，王瑾的文章得了二等獎。雖然是二等獎，但這是省里的獎啊。他馬上給孫洪彥打了電話，孫洪彥笑呵呵地說：“祝賀，祝賀啊。”王瑾說：“孫老師，今天晚上六點，我在福來飯莊請客祝賀，您一定要來呀。”孫洪彥高興地應道：“好啊，一定到。”

可晚上，孫洪彥沒來。王瑾給他打電話，孫洪彥說自己有個急稿要趕，實在脫不開身。王瑾暗忖：還有什么急稿，非要今晚趕出來？但酒席不等人啊，他趕緊去招呼其他人了。

晚上王瑾回到家，看到孫洪彥發來的微信，原來，孫洪彥把他獲獎的事寫成了人物小傳，把他一頓夸。孫洪彥還說想把這篇文章拿到市晚報去發表，就得配一幅生活照。王瑾挑了一張自己很滿意的照片，發給了孫洪彥。

王瑾獲獎的消息很快就在局里傳開了。省里的二等獎，那是一般人能拿到的嗎？人們都說，王瑾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局網站登出了他的獲獎證書和獲獎稿。領導們也決定，給他發一筆獎金。另外，孫洪彥的人物小記在市晚報上一發，又引起了一陣轟動。

在全局干部職工大會上，局長親自給王瑾發證書和獎金。王瑾接過證書和獎金，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榮光的時刻。他的目光掃過會場，看到了孫洪彥，他不覺投去感激的一眼。

會后，局長把他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直截了當地說：“小王啊，你是個人才，就不能埋沒，得放到發光的位置上。班子決定，給你調個工作。從明天開始，你就到辦公室上班吧。好好干，你很有前途的！”

王瑾回去收拾東西，孫悅不無感慨地說：“你這篇文章真是寫值了。拿了獎金，出了名，還成了局長身邊的紅人，前途不可限量啊。兄弟，也幫我寫一篇唄！”王瑾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說道：“好說。”

王瑾到了辦公室，果然就成了局長的紅人。各種總結、報告，都交給他來寫。局長把他叫進自己的辦公室里，先說自己的思路，王瑾按照局長的意思寫完，再給局長看，局長說怎么改，改好了，局長再看，再提意見，他再改。大家都說，王瑾在局長辦公室里的時間，比局長都要長呢。

聽到這些話，王瑾除了苦笑，還能說啥。

不到一年，王瑾就給累得像個小老頭兒了。背有些駝了，臉色發黃，眼睛無神，頭發干枯，還一把一把地掉，腦子還有些木，反應遲鈍。

這天早上，他趕去上班。下了公交車，見前面走著一個人，看背影像是孫洪彥。他緊走幾步，就聽到孫洪彥邊走還邊唱著歌，看來心情不錯啊。再想想自己，忽然感覺出不對勁來，他過去攔住了孫洪彥，問：“孫老師，你鼓動我寫文獲獎，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孫洪彥聞言頓時一愣，接著訕笑著說：“哪有，哪有。”

王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裝出一副苦相，哀求他：“孫老師，你看我這副慘樣，你還好意思不跟我說實話嗎？于心何忍啊！”孫洪彥苦笑著搖了搖頭說：“無奈之舉，我也是無奈之舉呀。”

原來，這幾年局里一直都是文山會海，辦公室的幾個人都給累趴下了。局長知道孫洪彥能寫，就想把他調到辦公室去，他嚇壞了，忙對局長說，他有個更有前途的人才推薦。就這樣，他故意放出自己獲獎的消息，還花幾千塊錢請客，讓王瑾動了心，還幫王瑾修改文章，助王瑾獲獎。局長看到了王瑾這個人才，當然不肯放過，就把他調到了辦公室，孫洪彥算是躲過了一劫。

知道了事情原委，王瑾忍不住怒火中燒：“孫老師啊孫老師，你看到那是個火坑，自己不愿跳，就把我推下去啦！”

孫洪彥訕笑著說：“沒辦法，沒辦法。”王瑾說：“你想辦法把我救出火坑。不然，我就跟局長說，你為了不給局里寫材料，換筆名發表作品呢！”

孫洪彥嚇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的？”

其實王瑾是蒙的，沒想到蒙對了，就得意地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快幫我想辦法吧。不然，我就找局長去說了。”

孫洪彥想了想，說道：“那就再來一個愿者上鉤吧。你物色個人選，咱們再舊戲重演一回！”王瑾忽然想到了孫悅，一個計謀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