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

姚海松

學農基地規定夜里九點半熄燈。初二（三）班班主任藍薇擔心有學生熄燈后偷偷玩手機，便等了十多分鐘才走進女生宿舍201室。

果然，靠窗的床鋪上一閃一閃地發出亮光，那是藍一的鋪位。不出所料，藍一果然在玩手機！聽見門響，那道光一下就不見了。

“藍一！說過你多少遍了，夜里不能玩手機，眼睛還要不要了！如果再抓住你一次，一定沒收！”班里別的學生都怕藍薇“沒收手機，放假再歸還”的狠招，藍一卻是例外，因為她是藍薇同父異母的妹妹。

十點一刻，藍薇再次走進201室，藍一竟然還在刷手機！藍薇大步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子，搶過手機，轉身就走。藍一驚叫一聲，跳下床去抓藍薇。燈亮了，藍薇嚴厲地瞪著藍一，藍一哭喪著臉說：“姐，你還我手機，我再也不看了還不行嗎？”

藍一的這聲“姐”，并沒有起到作用，藍薇轉身出了宿舍。

回到教師宿舍，藍薇想起藍一剛才的表現，心里泛起疑問———這丫頭，我搶她手機的時候嚇成那樣子，我得看看她在干啥。藍薇打開手機，頁面停留在微信上，跟藍一聊天的正是她的媽媽。藍薇的心劇烈跳了幾下，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沒素質，卻實在忍不住，點開了對話頁面。

藍一：她就是橫豎看不上我！一樣犯錯，專門拿我說事兒，顯得她大公無私！媽媽，你以前是不是對她不好？

繼母：忍忍吧，就因為一個紅眼病，她記恨我這么多年。不過她教的英語課是你們學校最好的，她對你的學習也很上心。先忍一忍，考上附中再說……

“這母女倆果然在說我的壞話。”藍薇冷笑一聲，來到201室，把手機丟回給了藍一。

第二天一早，學生們集體洗漱的時候，藍薇發現藍一的眼睛紅腫。其他同學小聲議論，藍一昨晚想媽媽，哭了個把小時。藍薇暗自皺眉，繼母真是把藍一慣壞了。

學農基地的活動安排得很充實，做手工，種蘿卜，收蔬菜……第三天早晨，201室的于苗跑來找藍薇，說不想挨著藍一睡了。“老師，藍一得了紅眼病，眼睛紅得像兔子！我奶奶說，得紅眼病的人，看誰一眼誰就會被傳染上！”

藍薇一愣，想起這兩晚熄燈后都沒去宿舍“抓現行”，如果藍一真得了紅眼病，怕是跟自己這兩天的放任有關系……她的心里泛起隱隱的愧疚。她來到了201室，女生們都在，她簡單干脆地說，紅眼病不會因為互看一眼就傳染，但是要注意不能接觸患者用過的物品，比如共用一條毛巾等等，為了安全起見，她讓藍一抱著被褥去跟自己住。

藍一明顯嚇了一跳，嚷著說自己沒事，不用去跟藍薇住。可藍薇壓根不聽她的，來到藍一的床前抱走了她的寢具。

果然，藍一的兩只眼睛都發紅，明顯是急性結膜炎的癥狀，必須盡快滴對癥的眼藥水。可是藍薇問遍了所有同事和學生，沒有人有治療急性結膜炎的藥水，學農基地也沒有診所。

天黑透了，藍薇心急如焚，急性結膜炎發病快，拖延一天，癥狀就會加重……藍一卻滿不在乎，趁藍薇不注意，還會偷偷玩手機。

藍薇問基地的值班人員，最近的診所或者藥店有多遠。人家告訴她，四公里外的小鎮上有藥店。藍薇看看黑下來的天，院子里只有一輛大客車，司機師傅去附近親戚家串門了，墻角還停著一輛摩托車，是值班工人的，藍薇提出想借用一下，對方爽快地給了她鑰匙。

夜色如墨，山路崎嶇。藍薇心急火燎地騎著摩托車，很快就到了鎮上，買好藥水后匆忙回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身后有一輛摩托車在跟著她，她心慌起來，加大油門，轟鳴著沖向前方，兩旁的樹木飛速后退，她害怕到腦子都要炸了。突然，對面拐彎處沖出來一輛小貨車，車燈雪亮，藍薇的眼前一花，摩托車沖進了溝里。

還好溝不深，里面也沒有多少水，藍薇覺得腿疼得厲害。小貨車走遠了，身后的摩托車也不見了，她咬牙忍著疼痛，推起了摩托車繼續上路，還好摩托車沒摔壞。

回到宿舍以后，藍薇才發現，自己的右腿膝蓋處跌破一個血口，還在滲血，幸虧她有消毒水和繃帶，自己簡單包扎了一下，回到房間時，藍一已經睡著了。

“起來，上眼藥水！”藍薇毫不客氣地命令著藍一。藍一不情不愿地從床上爬起來，揉揉眼睛，她的眼睛紅得活脫脫一對兔子眼。

藍薇小心地給藍一清洗眼睛，再滴藥水。突然，她在那雙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繼母的影子，她的心里一陣翻騰，強忍著不舒服，上好藥水，藍一立刻躺倒在床上。

“不能睡，十分鐘后還得上一遍凝膠。”可是十分鐘后，藍一打起了輕微的鼾聲，藍薇推醒了她。“哎呀煩死啦！”藍一把頭裹在被子里，抱怨道。

“煩死也得上！從今天起，一天四遍眼藥水和凝膠，少一遍都不行！”藍薇的聲音很堅決，不容反駁。

“一個紅眼病而已，又不是癌癥！大驚小怪的干嗎呀！”藍一哭喪著臉，可抱怨沒用。

時間過得很快，等師生們離開基地返回城里的時候，藍一的眼睛已經痊愈了，回程路上和同學們說笑打鬧著。

晚上，藍薇在學校的單人宿舍做飯，有人敲門，她拉開了門，不由一愣，出現在眼前的人居然是她的繼母。繼母拎著一兜水果，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我聽說你的腿摔傷了，來看看你。”繼母小心翼翼地說。

藍薇把繼母讓進屋，倒了一杯熱水，洗了幾個水果。

“我是來向你道謝的，藍一不懂事，如果不是你盯得緊，她的眼睛就得像你一樣了，那就糟了……”藍薇的心突然一痛，往事剎那間涌上了心頭。

藍薇六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她的爸爸是軍官，每年在家的日子少得可憐，藍薇只好跟外婆住在鄉下。兩年后，繼母走進了林家，把藍薇接回城里的家。憑良心說，繼母對藍薇不打不罵，給吃給穿，只是沒有親熱關心，永遠冷著一張臉，這讓藍薇在家里都不敢大聲說話。等到繼母生了藍一，藍薇就沒人管了。

十二歲的那個暑假，藍薇得了紅眼病。她小心翼翼地跟繼母提出想去醫院。繼母那幾天心情不好，不耐煩地說：“不就是個紅眼病，上什么醫院，大驚小怪的，明天我去單位醫務室拿一管眼藥水給你。”可是第二天下班，她說忘記了，等明天想著拿……

五天后，藍薇終于拿到眼藥水，可她的紅眼病上多少遍藥水都不管用了。爸爸休年假時帶藍薇去看醫生，醫生說，因為耽誤了治療，藍薇的眼睛由急性結膜炎轉成慢性結膜炎。慢性結膜炎是世界級頑癥，是不能治愈的。

自那以后，藍薇長期受到慢性結膜炎的困擾，稍不注意用眼衛生就犯病，嚴重時惡心嘔吐，視物不清，眼角總是流出黏糊糊的液體……她的學習成績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藍薇真正意識到慢結病對自己的巨大危害是在高考之前，她想用母親留給自己的一筆錢去做近視眼矯正術，然后像爸爸一樣，報考軍校，做一名英姿颯爽的女軍官，可是因為她的眼疾，醫生遺憾地告訴她，她不能做近視眼手術……最后，她只得報考了師范大學。

命運因為一場被耽誤的紅眼病硬生生扭轉了方向，而這一切，該由誰來承擔責任呢？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記恨我。可這次藍一的眼睛生病，真多虧了你。我……”繼母的聲音壓得很低，頭垂得更低。

“沒什么，藍一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學生。”藍薇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