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圖書館口述歷史采訪實踐研究
——以安徽省圖書館《新四軍在安徽——口述歷史》為例

劉 寧

口述歷史采訪,是一種對歷史的收集方式,它是指采訪者通過對歷史事件親歷者的采訪,將親歷者腦中的記憶有效地記錄保存下來,盡可能地還原歷史的真實,進而讓更多的人去了解和研究那段歷史?？谑鰵v史作為一種歷史文獻的補充,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廣泛關注。而公共圖書館本身就具有收集、整理、保存和利用文獻信息的功能,因而收集整理口述歷史,保存民族記憶,傳承優秀文化,也是公共圖書館義不容辭的責任。

一、口述歷史的形成與作用

人類在文字發明以前,大多是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將民間故事、神話故事、英雄人物故事等傳承下來的。這種“嘴對嘴、牙對牙”的傳播方式,就是最初的口述形式。而現代口述歷史研究則源自美國,一般認為口述歷史作為一門獨立的現代學科,是以1948年艾倫·內文斯(Allan Nevins)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創建圖書館口述歷史研究中心為標志[1]。2000年,美國國會圖書館下屬的美國民間生活中心建立了老兵口述歷史項目,該項目旨在全國范圍內協調收集美國退伍老兵個人口述歷史的視頻和音頻記錄,進而獲取了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到現在美國退伍軍人的第一手訪談資料,這也為后來者研究那段歷史發揮了重要作用[2]。

現代最早做中國口述歷史的專家是美籍華人唐德剛教授。他從1957年就開始參加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中國口述歷史學部的工作。他完成了《胡適口述自傳》《李宗仁回憶錄》等著作,這些作品在全世界發行百萬冊以上[3]。20世紀60年代初,在周恩來總理倡導下,由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發起,以當事人“親歷、親見、親聞”為特色,編寫了《文史資料選輯》,書中記錄了大量的個人回憶錄及個人手稿等。這些口述史料的記錄,很大程度上還原了親歷者的人生經歷,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為后來的研究者對這類歷史資源的研究與傳播,對優秀文化的傳承與發展,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我國公共圖書館口述歷史項目的建設情況

習近平總書記曾經在中共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時強調:“抗戰研究要深入,就要更多通過檔案、資料、事實、當事人證詞等各種人證、物證來說話……要做好戰爭親歷者頭腦中活資料的收集工作,抓緊組織開展實地考察和尋訪,盡量掌握第一手材料?！盵4]

公共圖書館本身就具有保存文獻信息、傳承人類文明的責任。而口述歷史資料,正是公共圖書館收集信息資源的一項重要內容。其中較為著名的有2007年首都圖書館的“北京記憶”、2008年湖南省圖書館的“尋找城市記憶”、2012年國家圖書館的“中國記憶”、2018年長春圖書館的“長春記憶”、2020年國家圖書館的“口述國圖”、2021年廣州圖書館的“廣圖四十年口述史”等口述歷史項目[5]。這些項目收集了大量的口述歷史資料,為相關課題研究提供了重要支撐,同時也為公共圖書館的館藏地方資源建設提供了重要的拓展方向。

三、安徽省圖書館口述歷史采訪實例

為了保護、傳承和宣傳安徽紅色經典文化,2016年,安徽省圖書館依托全國文化信息共享工程,經當時的文化部批準成立“新四軍在安徽——口述歷史”項目。

項目成立之初,安徽省圖書館多方聯系相關單位和個人,并根據安徽省檔案局、安徽省委老干局開展的八路軍、新四軍老戰士口述歷史檔案資料征集活動,以及和安徽省新四軍研究會專家多次溝通,最終確立了采訪人員名單。由于采訪對象分布在全省各地,安徽省圖書館將采訪工作分兩批進行,共計249人[6]。由于這些參加過新四軍的老人大多八九十歲了,年老體弱、行動不便,這就要求圖書館要抓緊時間,盡最大可能去搶救老兵們塵封的記憶。

(一)采訪前的準備

1.對采訪對象的進一步了解

在采訪之前,對具體的采訪對象還要再一次地通過查閱相關文章、報紙、檔案信息和新聞報道等來詳細掌握受訪人的基本信息,了解其生活的環境、時代背景,參加過的重大戰役等信息。對這些信息的了解,不僅有助于接下來的采訪活動,而且還能在采訪中迅速拉近與受訪者的距離,給受訪者一個受重視、受關注的良好印象,推進采訪工作的順利進行。

2.相關物品的準備

在采訪前的準備中,我們可以拍攝、復印一些文字資料、圖像資料,利用相關的圖書、報紙、網絡等輔助手段展示給受訪者。通過相關物品的幫助,我們可以幫助受訪者回憶相關歷史信息,觸發受訪者對丟失的歷史細節進行復原,此外,還可以打開交流的話題,以一種更加自然的方式進行采訪。

3.采訪提綱的設置

好的采訪提綱是完成采訪的第一步。同時,它也可以最大限度地挖掘老兵們的記憶,用一個個具體的細節、生活化的場景來復原老兵們真實的生存環境和人生經歷。而這一個個對生活細節的描述,恰恰是對一些宏大敘事中軍事抗爭、集團指揮、兵團作戰等話題的重要補充,他們每個人都是那段歷史的參與者,也都是那段歷史的見證人。

由于每個老兵的年齡、兵種、生活的環境、參加過的戰役甚至口語表達能力都不盡相同,所以,我們對采訪提綱設置了幾個方向,聚焦關鍵問題,期望從具體的采訪實踐中獲取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1)參加兒童團和對新四軍的印象

由于我們采訪的這批老兵在抗戰時期年齡大多在十來歲,他們中的一些人參加過當時的抗日兒童團。這些經歷對研究抗日歷史非常重要。因此,我們把參加兒童團和對新四軍的印象作為采訪的一個重要方向。

在采訪中有一位老人叫葛育香,他是1941年參加村兒童團的,后來是縣兒童團團長。據他介紹,因為新四軍待人和氣,不打人、不罵人,借老百姓的門板休息,吃紅色的糙子面,和老百姓的關系非常好,所以他們小孩子就愛接近新四軍。當兒童團團長的經歷讓葛老倍感驕傲,這也從一個側面讓我們了解到當時新四軍和老百姓之間融洽的軍民關系,為我們研究兒童團組織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2)入伍入黨等情況

老兵們何時何地因何入伍、入黨,當時的心情如何,參軍入伍的部隊名稱、番號,首長、指導員的姓名,以及入伍后的兵種、職責,等等,這都是采訪者所需要記錄的內容?？箲饡r期,新四軍多以游擊戰為主,部隊行動迅速,而且非常隱蔽。因此,能找到新四軍已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了,更別說入伍參軍了。所以,如何找到新四軍,如何留在部隊,這些與老兵們聯系最緊密的個人信息都是老兵們記憶最深刻的,也最能勾起他們對往事的回憶。

(3)部隊生活

部隊生活,因為不同的地區、不同的兵種、不同的作戰任務多有差別。因此,部隊生活是我們采訪的重要內容。老兵們來自祖國各地,他們對部隊的不同記憶,真實還原了當時艱苦的部隊生活。白天躲避敵人追擊,夜晚行軍打仗,每天吃野菜高粱面,累了就趴地上睡一會兒。即使經歷這么艱苦的生活,他們也從未放棄。在采訪中有位叫蒲惠英的老人,她回憶:新四軍的服裝多數是灰色的,剛開始并沒有紅色的肩章,那些都是后來才有的。那時軍裝少,許多都是自己做的。部隊只發下來一塊布,于是她們就學著用針線自己縫制衣服。鞋子也是自己編的草鞋,有時一天能編兩雙,一雙穿一雙備用。部隊生活很艱苦,但她們心里從不覺得苦。這一點在和老人的采訪中隨時都能感受到。

(4)部隊紀律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紀律。正是因為共產黨嚴明的紀律,老百姓才越發地擁護黨、愛護黨。采訪中我們經常問及:新四軍的紀律如何,戰士們是如何恪守紀律的。從采訪中我們得知,戰士晚上睡覺需要借老百姓的稻草,出發前一定要把稻草打捆放好,地上打掃干凈,還要把老百姓的水缸打滿水。這些細節都一一體現了共產黨領導的軍隊紀律嚴明,不損害老百姓的利益。

(5)戰斗的具體情況

從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到抗美援朝戰爭,老兵們經歷的戰爭大大小小有許多,他們在不同時期、不同崗位,以不同的形式參加戰斗。而每一次戰斗的具體時間、地點、打擊對象、戰斗的規模、戰斗的經過和細節、戰斗的結果,都是我們采訪時所需要重點關注的內容。尤其是戰斗的細節,所在的環境、作戰的危險程度等,都需要采訪人員耐心地啟發,盡最大可能復原老兵們的記憶。在重要戰役時,老兵們所表現出來的個體感受也是口述歷史采訪的重要內容,它有助于我們從成千上萬名普通士兵的視角去觀察和思考當時軍旅生活的真實情況。

(6)印象最深的人和事

老兵們在采訪過程中多數按照我們采訪的提綱去回答問題,這些問題更多是從采訪者的視角來提出的,顯得有些單一。因此,從老兵的視角,談談他們印象中最深的人和事,是豐富采訪內容的重要環節。而且這些人和事,對他們來說更熟悉、更具體,講起來也更生動。同時,這些細節也有可能是采訪者事先沒有想到的,更顯珍貴。

(二)實施采訪

1.獲得信任,重視禮節

在采訪之前,我們通過老干局和老兵們及其家人取得聯系,確認老兵們能否接受采訪,以及采訪時間和采訪地點。因為老兵們大多行動不便,所以一般情況下我們是來到老兵的家中進行采訪。在老干局同志的幫助下,我們拿出采訪公文,認真地溝通說明來意。這樣就能很快獲得老兵們及其家人的信任。根據老兵們的個人情況,誠懇地、耐心地和老人們交流。在交流過程中,注意禮節,以晚輩的口吻詢問相關情況,為接下來的采訪工作做好準備。

2.調試采訪設備

口述歷史具有兩個重要的因素:口述和史實?？谑鰵v史是利用錄音錄像設備對被采訪者記憶中的原始歷史進行記錄,再現歷史發展中的某一階段,具有彌補歷史空白、考證歷史史實的作用。因此,對錄音錄像設備要細心把關,確保每段錄像都要達到項目的要求。在現場,我們布置燈光,架設攝像機,調整好錄像設備的具體參數。每次錄制的視頻畫面都是1920×1080高清分辨率的,碼流是100M保存級的,充分保證了視頻資料在錄制、存貯以及后期加工中的清晰度。聲音是通過外接定向話筒采集,同步錄制到攝像機內的,高信噪比話筒,音頻參數達到320kbps高清音質,確保了聲音的音質。

3.耐心傾聽交流,捕捉回憶細節

口述歷史是“由采訪人與受訪者以對話形式,共同完成過去、當下、未來的精神碰撞。在場談話的主體有兩對,采訪人和受訪人,過去和當下”[7]。口述歷史的采集工作,是采訪者與被采訪者的一次雙向的溝通交流。采訪者根據之前的采訪提綱,以對話的形式對被采訪者進行采訪。由于我們這次采訪的對象是老兵們,他們大多年齡偏大,身體條件不佳,因此,在采訪過程中我們要多注意傾聽,耐心地引導交流,避免打斷老兵們的談話。在涉及生活、戰斗場景時,要隨時捕捉老兵口中的細節,及時做好記錄。在談話的間歇期適當提問,以求更準確地記錄每個細節。每一個老兵都是一個鮮活的個體,他們以自己的視角經歷著一個個重要的歷史瞬間。他們有生活、有戰斗、有感情,他們所傳達出來的信息也更生動、更直觀、更具體。要在短暫的采訪過程中,最大限度地復原老兵們的記憶,并以一種客觀、真實的方式表達出來,這無疑對采訪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4.特殊情況下的應對

在采訪過程中,時常因為老兵述說時情緒激動中斷了口述進程。這種情況下更需要我們采訪者表現出極大的耐心,認真聆聽,尊重老兵的感情。我們在及時安慰老兵,等待其心情平復后再調整話題決定是否繼續進行采訪。在采訪過程中我們就遇到一位名叫顧心江的老人,新四軍時期他在部隊野戰醫院工作。當被問及對當時老百姓的印象時,顧老泣不成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采訪者要做到的是專注、聆聽,在盡量不打斷老人的情況下,記錄老兵最感人的真實瞬間。

5.對相關實物、書籍、老照片進行留影保存

拍攝結束后,我們需要詢問老兵們有無重要的物品并留影保存。有些老人出版過回憶錄,有些老人有戰爭時繳獲的敵人軍刀,還有因軍功獲得嘉獎的照片等,這些歷史留存都是我們采訪所需要的重要資料。對實物、老照片的留影保存;對圖書、文件的復印留檔,將這些歷史資料清晰地記錄下來,對今后的研究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四、結語

口述歷史作為歷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與文獻史料、實物史料并行,是歷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認識歷史的重要基礎與依據[8]。近年來,許多公共圖書館也把這項工作作為館藏資源建設的重要途徑,這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口述歷史項目的發展,為保存歷史信息、搶救民族記憶、弘揚民族精神,發揮著重要的歷史作用。而老兵口述歷史作為中國紅色文化的一部分,作為重要歷史瞬間的見證,越發珍貴。筆者希望,通過親歷口述歷史項目建設的過程,從采訪前的準備、提綱的設置、采訪過程的實踐,以及眾多的采訪案例來說明,在有限的時間內如何更真實、更清晰、更全面地記錄下口述歷史信息,保留珍貴的口述歷史史料,為更多的口述歷史研究者、采訪者予以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