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升級

2022年12月7日，長沙市天心區裕南街街道長坡社區木材廠宿舍一部待完工的外掛式電梯（陳澤國/ 攝）

江蘇省蘇州市東渚街道龍惠社區的王大爺最近欣喜地發現，自己提議更換的社區休閑長椅已安裝完畢。春日午后，遛彎的鄰居有了更加舒適的聊天休息之處。

在與龍惠社區一條路之隔的“生活新空間”龍惠店里，生鮮副食品品種豐富，居民可線下逛超市，也可小程序下單，最快30分鐘就能配送到家。社區東側運河對岸的文體中心，每周都有各類演出，圖書館、音樂廳、運動場等文化場館以及小學、社區醫院均可步行到達。近年來，龍惠社區整合資源，打造惠民便民生活圈，已初具完整社區的模樣。

社區是城市居民生活和城市治理的基本單元，是實施黨和政府惠民生、暖民心政策舉措的“最后100米”關鍵環節。

2022年10月，住建部和民政部印發《關于開展完整社區建設試點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要求每個城市選取3-5個社區開展完整社區建設試點，試點任務包括與“15分鐘生活圈”相銜接，完善社區服務設施、打造宜居生活環境、推進智能化服務、健全社區治理機制。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馬亮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作為最小治理單元的社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試點建設完整社區，有利于增強社區服務功能，推動城鄉建設綠色發展。社區建設托兒所、幼兒園，為生育政策提供托舉，引導更多育齡家庭生育；配建食堂、家政網點等設施，對于居家養老和社區養老大有裨益；健身休閑和文化娛樂等方面的設施服務，可為社區吸引更多年輕人，有助于構建青年發展型城市。”

完整社區建設要避免“千區一面”，不追求形式上的大而全，而應根據社區居民的具體訴求精準服務，做到盡力而為、因地制宜。

據統計，我國城市居民約有75%的時間在所居社區中度過，尤其“一老一小”，社區更是其主要生活空間。社區功能是否完整，直接影響居民幸福感。

2010年，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院士吳良鏞提出“完整社區”的概念：社區規劃與建設的出發點是基層居民的切身利益。不僅包括住房，還包括服務、治安、衛生、教育、對外交通、娛樂、文化公園等多方面因素，內涵非常豐富。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政府高度重視社區建設，出臺了一系列圍繞社區的重要法規、政策。

2020年“推進完整社區建設”列為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九大重點任務之一。2020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全面推進城鎮老舊小區改造工作的指導意見》，對完整居住社區提出了建設目標。

“有了目標，相關部門近兩年持續就設施、管理、治理三個方面開展補短板工作。通過構建規模適宜、功能完善的基本單元，優化調整城市結構、完善城市功能、激發城市活力、推動城市轉型發展，這是完整社區建設應發揮的作用。”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教授級高級城市規劃師魏維說。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資源、服務、管理向社區轉移。2018年至2021年，全國城市新建居住區達標配建養老服務設施的比例由31.2%提高至61.6%；2019年至2021年，全國累計開工改造了城鎮老舊小區11.5萬個，惠及居民2900多萬戶，改造過程中增設養老等各類社區服務設施3萬多個。

成績顯著，但離全面建成完整社區還有較大距離。2月21日，清華大學萬科公共衛生與健康學院、清華大學中國新型城鎮化研究院、清華大學健康中國研究院聯合發布的《清華城市健康指數2022》顯示，近五年來，健康設施不完整的社區占比在58%左右；健康設施不完整的社區中，94.7%的社區缺乏養老設施。

“之所以要在當下推動完整社區建設，是因為很多社區在一些關鍵設施和核心功能方面依然有欠缺。”馬亮說，“一些社區容積率達不到要求，居住人口密度大，物業管理跟不上。這同我國新型城鎮化建設進程速度快和前期投入不足有很大關系，也意味著社區還有不少欠賬和短板要補。”

2020年8月，住建部等多部門聯合發布《關于開展城市居住社區建設補短板行動的意見》。為了讓群眾清晰了解社區短板所在，官方還貼心地提供了一份《完整居住社區建設標準（試行）》，方便居民“找毛病”。

2021年12月，住建部辦公廳印發《完整居住社區建設指南》，明確了完整社區的各項要素。當前，各地正按照指南積極提升完整社區覆蓋率，一些城市已形成了可復制、可推廣的特色示范案例。

廣東省的制度設計結合老舊小區改造工作，助力推動省市形成完整社區一份底圖、一個系統、一套標準、一份報告、一本實施方案、一支隊伍和一系列配套措施。

北京市按照“缺什么補什么”原則，持續加強“15分鐘生活圈”建設。據最新統計，全市共有蔬菜零售、便利店（社區超市）、早餐、家政、美容美發、末端配送（快遞柜）、洗染和便民維修等八類網點超過9萬個，已實現全市社區基本便民商業服務功能全覆蓋。

山東省東營市東營區井下南社區，便民服務直通車就在社區中間地帶，“不用去外面大超市，菜還都是原產地直銷”。社區居民劉美玲贊嘆便民服務直通車的投放“對腿腳不方便的老年人十分友好”。

福建省泉州市，石獅服裝智能制造園內的“圖靈乘式空間”人才社區居住著從事設計、營銷、跨境電商、外貿等行業的年輕人。樓上是市場化運作的人才公寓，樓下是公益性的人才服務空間，全方位滿足年輕人學習、靈活辦公、休閑活動等綜合需求。這一融合社交、分享、眾創等服務功能的青年人才社區已成為當地打造青年人才職住完整社區的樣本。

如何做到既“適老”又“適小”，考驗著城市建設者的智慧。

馬亮認為，不同社區的區位、規模、人口構成等特征并不相同，完整社區建設要避免“千區一面”，不追求形式上的大而全，而應根據社區居民的具體訴求精準服務，盡力而為，因地制宜。

不同年齡居民的活動能力、活動范圍不同，對社區環境、服務的需求存在較大差異。廣州市城市更新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董事長駱建云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老年人步行速度、耐力有所下降，步行時間不宜超過10分鐘，所以在社區內應設置養老設施、醫療設施、小超市、菜市場、公共活動場地；兒童步行活動范圍一般在400米內，對社區的需求包括基礎教育設施、便利店、戶外活動場地等；年輕人活動范圍大，對社區更關注設施多元性、便利性和智能化，需要充足的停車位、充電樁，足夠的快遞設施，方便通勤的慢行系統，智慧便捷的門禁系統等。

“一老一小”是重點人群，完整社區建設試點如何做到既“適老”又“適小”是關鍵，考驗著城市建設者的智慧。

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國家住宅工程中心老年與兒童宜居環境研究所所長王羽介紹，公共活動場地方面，社區改造過程中，應適當結合老年人與兒童的共性需求，經過創新設計和組織，實現一物多用，以不同時段、不同形式服務多個年齡段居民，同時有效促進代際交流。

北京望京街道花家地社區在老舊小區改造中就十分注重適老適幼、全齡參與。例如，給長椅進行專項設計。據項目設計師李琳介紹，社區長椅分為三種：普通長椅中間不帶扶手，適合年輕人和小朋友，多人共同使用；外側帶獨立扶手長椅，扶手輔助老年人起坐；中間帶扶手長椅，適合不相識人群共用，扶手起到空間劃分作用。扶手一側的單獨座位旁邊可以放置輪椅和嬰兒車，方便照顧輪椅老人和嬰幼兒。與此同時，還有樹圈座椅、景觀樹座椅以及社區晾衣桿等多項專門設計，另有療養花園、兒童樂園以及中央活力廣場及200米健步道環繞場地，不同功能空間通過創新設計連接起來，為便捷生活和社區美觀提供了多種可能，也充分提高了公共空間使用率。

老人們在廣州天河區石牌街道的指定助餐點排隊取餐（梁旭/ 攝）

城市基層治理的重心在社區，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深圳分院院長方煜認為，要建成完整社區，首先要提升社區治理效能。“在住房商品化之前，一棟樓一個小區往往是同一單位職工，現在樓上樓下不認識，熟人社區變成生人社區，居民關聯不緊密，許多人對社區事務興趣不大、參與率低。”方煜說。

《通知》要求，建立健全黨組織領導的社區協商機制，搭建溝通議事平臺，推進設計師進社區，引導居民全程參與完整社區建設。“社區黨組織和居委會必須成為社區主心骨。”馬亮說。

貴州省遵義市匯川區洗馬路街道仁和苑社區黨總支書記、居委會主任李英在社區崗位上做了十多年。“面對社區矛盾多、利益訴求多的問題，我把轄區黨員組織起來，逐一擊破難題。”李英說。

山西省太原市老城區迎澤區老舊小區多、人口密度高、治理難度大，當地把黨建引領社區治理作為突破口，全面摸排1297個小區的居民黨員、在職黨員、離退休黨員、流動黨員，分類建立臺賬，將所有黨員編入小區黨組織。對3984名在職黨員實行積分制管理，推行“群眾點單、社區派單、黨員接單”模式，實現了社區黨組織全覆蓋，黨員參與社區治理常態化。

據駱建云介紹，廣州市早在2017年就開展探索黨建引領下的共同締造工作機制，激發居民參與改造的主動性、積極性。

在廣州市越秀區六榕街舊南海縣社區內有一個面積約80平方米的長者飯堂，可同時容納40余人就餐并提供上門送餐服務。“近百位老人享受長者飯堂的配餐服務，這里也是街坊們茶余飯后拓寬朋友圈的地方。”舊南海縣社區居委會主任葉露雅說。

葉露雅介紹，不論是街燈的亮度，還是長者飯堂的選址，還有許多社區微改造，都充分采納了居民意見。

“廣州將老舊小區改造作為構建完整社區、創新社區治理的重要路徑。社區黨組織引領，街道、居委聯合設計單位、高校團隊等組建共同締造工作坊，動員居民廣泛參與，極大增強了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與滿意度。”駱建云說。

事實上，積極參與社區工作的黨員群眾隊伍中，不僅有退休大爺大媽，還有不少年輕面孔。

2023年2月2日，10名“90后”青年齊聚蘇州市姑蘇區滄浪街道道前社區，圍繞32號街坊的保護與更新及社區營造出謀劃策。這是滄浪街道組建青年“社區創變家”團隊后的第一站。滄浪街道組織人事處相關負責人說：“年輕人想法創意多，我們想利用各行業年輕人的專業與特長，拓寬青年參與社區治理渠道。”

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城市更新設計研究所所長劉巍認為，在完整社區建設過程中加強居民共商共建，不僅能更好滿足居民需求，也讓居民在社群連接中產生了合作、信任、溝通的共識，從政府服務的被動消費者轉變為積極參與者，有力提升了社區治理能力，強化了社區韌性。

《通知》明確，建設完整居住社區，要實現物業管理全覆蓋，包括物業服務和智慧物業管理服務平臺。馬亮認為，服務設施和項目是否完整至關重要，更為重要的是確保服務質量和持續運營。

完整社區試點城市廈門市，早在2021年建設6個完整社區時就提出，要引入社會資本參與居住社區配套設施建設運營、居住小區物業管理及社區綜合服務，促進資金、資產、資源統籌利用、良性循環，推動完整社區項目建設、管理、服務一體化、可持續。

引入社會力量參與，因地制宜激活社區服務的運營能力。北京市朝陽區勁松街道勁松北社區的改造模式近些年已成為行業內教科書式的存在。

2018年8月，勁松街道引入了愿景明德集團，對40余年樓齡的勁松北社區進行綜合改造。這是全國率先引入社會資本的老舊小區改造項目，也是將完整社區建設與城市更新工作統籌實施，社會資本參與社區配套設施建設和運營管理，通過“改造+運營+物業”方式實現“微利可循環”的全新模式。

3月26日，北京市朝陽區望京街道花家地西里三區微改造后的兒童游樂場地（張靜/ 攝）

愿景明德集團總裁倉梓劍介紹：“在‘勁松模式’里，社會資本對老舊小區的可經營性資產進行長期經營，用長期回報的思路來做老舊小區改造，企業獲利，百姓受益，也減輕了政府負擔。除由勁松街道按程序申請市、區兩級財政資金擔負小區基礎類改造費用外，愿景明德集團自有資金投入完善類改造，通過賦予社區低效空間經營權、物業服務付費以及社區增值服務等方式實現投資平衡。我們投資約3000萬元，預計10年左右收回投資。”

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總建筑師、總規劃師吳晨分析，近些年在一系列政策激勵驅動下，社會資本參與完整社區建設的積極性顯著增加，但在具體實踐中仍然存在一些堵點。比如，老舊小區可拓展增益空間有限，資金平衡較難；社會力量參與老舊小區改造的經營權缺乏有效保障；物業服務長效管理機制仍應探索和落實；各部門協同度仍應加強，資源配置效率有待提高。

“愿景明德集團從前期規劃設計到具體實施改造，再到后期運營管理，形成一個閉環。社會力量參與社區服務，要避免出現改造團隊撤出后，后期社區服務、設施運維跟不上的尷尬情況。”愿景和家生活科技有限公司副總裁王永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如果在改造后，再請外面的物業公司進來，服務質量可能難以保障。沒有前期收集民意的基礎，新物業對老百姓的需求很難深刻了解。因此，通過打造閉環，我們做社區服務有著獨特優勢。”

重慶市北碚區蔡家崗街道云臺社區24小時政務自助服務廳，居民在查看自助系統打印的婚育證明

打通圍欄，一個街道內幾個小區的配套資源實現共享，是未來完整社區服務的一個發展方向，對物業企業來說這也是拓展市場的機遇。倉梓劍將其概括為：以“大片區城市有機更新+統籌運營管理”的思路，通過多元化資源整合與盤活，形成高質量可持續的社區服務運營模式。

“完整社區概念下的物業有著內涵豐富的新內容，通過打造社區治理共享平臺以及社區服務大綜合體，‘完整’兩個字的意義就升華了。”王永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