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幸榮
(武夷學院藝術學院,武夷山 354300)
建盞為建窯所產黑釉茶盞,宋代建盞在2001年就被收錄于國家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名錄。建窯亦稱“建安窯”“烏泥窯”“建州窯”,屬宋建州府,現位于福建省南平市。從唐末五代興起至兩宋興盛到銷聲匿跡于元朝,建窯建盞的發展走過了一段曲折的歷史。日本鐮倉時代(十二世紀末到十四世紀),在我國浙江省天目山佛寺學法的日本僧人,將建盞帶回日本稱之為“天目盞”,之后“天目盞”成了黑釉瓷的代名詞,“曜變天目盞”更被視為國寶。20世紀日本茶道的盛行,使得“天目盞”在收藏界、古玩市場行情日益看漲,作為“天目盞”精品的建盞也在沉寂的歷史長河中重見光明,得以重視。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宋代建窯遺址的福建建陽大力發展建盞產業,將建盞作為閩北傳統文化的地方性符號,建盞也因此成為閩北市場最具文化價值的手工藝產品。自此,建盞跳脫出沉寂的歷史長河,吸引了世人關注的目光。然而,在當代文化消費的趨勢下,建盞工藝仍需借助更具創新性的設計理念,才能夠拓展產品形式、增加產品價值,從而達到吸引消費大眾,將地方性文化資源有效轉化為經濟收益的發展目的。
建盞的誕生與茶文化和瓷文化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當代文化產業發展背景下建盞工藝革新自然需要依托上述兩個要素。作為建盞發源地,閩北地區同樣經歷了茶文化的興起,這為現代建盞工藝的發展奠定了關鍵的資源基礎。閩北地區是建盞發源地且茶文化興盛,這為建盞工藝品的發展營造了得天獨厚的資源優勢。作為地方性傳統手工藝產品,建盞始終作為閩北地區傳統文化的符號而存在。因此,在實用性的基礎上提升建盞的時代性和創新性,如何將建盞的歷史文化價值轉化成為文化消費價值,便成為建盞創新設計的關鍵所在。
地方性傳統工藝產品是生產于當地的文化產品,主要供外來的游客參觀或購買,因為游客的關注點離不開本地的風土人情或地方特色,旅游產品是傳達本土文化、歷史傳統的信息載體,它將不可觸摸的游行經歷轉化為可觸摸的形式并加以保留,旅游紀念品使得旅游者的珍貴記憶得以保存為具體的形式[1]。可作為旅游紀念品的建盞,在提升游客的認知度,以及如何發展名人大師效應,提高產品質感、豐富產品種類等營銷理念和設計理念運用上求得解答。同時,建盞在饋贈傳播過程中又起到二次傳播的作用,這個傳播,不僅是物品的傳遞,亦是建盞文化的傳承與延伸。
目前閩北市場上的建盞工藝紀念品,價格參差不齊,建盞的制作多見于個人工作室,當地并沒有企業以流水線的方式生產。因此真正制作精良、工藝上乘的建盞批量少,產量小。國家、省級、市級建盞工藝美術師也經過多年的摸索實驗,在傳統建盞的研究中不斷嘗試,推舊出新,逐漸已經形成了自己的藝術特色,釉面風格百花齊放,每位建盞大師都有個性鮮明的技藝特征和標志性的審美范式,他們以“物勒工名”的方式打造自己的品牌文化標識,借助于省級、國家級工藝大師“名氣”的推廣,深入群體內心。建盞文化已經從傳統的模式中逐漸升華為有藝術家個人特色的藝術品。建盞在藝術品市場走向成熟期,帶來豐厚的經濟收益,閩北地區有建盞文化一條街,藝術家建盞工作室的繁榮,促進了文化與經濟產業的互動。
在陶瓷藝術中,釉色是最顯著的審美特征,“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建盞釉色肌理變化之于造物者和賞物者視覺和情感附著的直接性,藝術家為了理想的釉色效果,熱衷于自己研究礦物質料配置釉方,因此成為他們的“行業機密”。建盞釉面效果主要分為兩大類:黑色釉和雜色釉。黑釉類瓷窯變紋飾中以烏金、兔毫、油滴、曜變等為主,雜色釉有柿紅、茶末、灰被等。影響建盞釉面效果的物質因素包括泥料和釉料的配制,建盞使用的泥料多選用閩北地區陶土,含鐵量高的陶土通過不同配方和不同溫度的燒制,在1260℃、1280℃、1300℃、1320℃等不同窯爐溫度氛圍中,產生窯變,形成豐富變幻的釉面效果。20世紀50年代美國人阿佛雷德燒制出有斑點的黑釉碗,70年代日本人安藤、長江秀利在無數次實驗中,燒制出接近古建盞的釉色效果。國內建盞的仿制工作在1979年進行至今,眾多建盞藝術家無數次的嘗試,付諸了數十年的努力,在建盞的釉面效果的仿古上取得成功,兔毫、油滴、鷓鴣斑幾可亂真。在開發建盞陶瓷產品系列中,我們除了要保留保護建盞傳統制作工藝和材料,在傳統古典釉色的建盞類仿(復)古制品的工藝經驗上傳承延伸,還要緊跟時代步伐探索研究新造型、新釉色,制作符合現代審美的藝術精品。
兔毫是建窯瓷中產量輸出最大的釉色品種,人們常以“兔毫”作為建盞的代名詞。蔡襄《茶錄》中描述其“紋如狡兔”,在黑色的底釉中透出的均勻細密的條狀紋路。在現代建盞制作及釉色的研發創新中,現代銀兔毫在底釉和毫條上都做出了改變,銀兔毫毫條細膩更富光澤,毫條在構成形式上由中心向外發射,猶如太陽折射出無數條光束,每一條光束又有千變萬化的肌理,往盞口又逐漸減弱至消失,在光影與肌理的變化中,帶來明顯的現代審美范式,在古代與現代的交融中,藝術的積淀之美得到了完全釋放。“金油滴”盞是福建省南平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黃美金先生的代表作品,是其二十余年的工藝經驗的沉淀積累。與傳統油滴比較,最大創新點是色彩,強烈明亮的金色如落日余暉,在茶盞注入茶湯色時相互輝映,似落日余暉中的平靜湖面,在釉色肌理變化上,傳統油滴如細密流淌的水珠,結晶斑顆粒小,現代“金油滴”呈金黃色光澤,從傳統的點狀轉化為大面積的面,再向盞內漸變為點,在構成形式上由面向點的漸變轉化,形式美感更具視覺沖擊力,構成虛實相生的“點線面”空間之美。建盞雜色釉中之一的茶葉末釉,又稱芝麻花釉,黑褐色底釉內滿布均勻的茶葉大小的黃褐色結晶斑點,通常盞部口延釉層較薄,盞底掛釉較厚。
日本民藝家柳宗悅在《工藝之道》中說:“工匠精神,即掌握技藝的人造物思想和制作規范”[2],自古以來,建盞匠人都掌握了一套成熟的制作標準和工藝流程,傳統建盞造型為點茶而生,凝聚了匠人的設計智慧。傳統建窯建盞以日用與陳設品兩種類型為主,多見碗盞,據考古資料顯示,建盞器型主要有四種款式:撇口、斂口、束口、敞口,其中敞口盞式占碗類總數的19%,斂口占26%,而這四種款式的建盞底足多見淺圈足[3]。上部寬大的口沿與底部的小圈足呈現出傳統建盞獨特的造型美學范式,穩重、端莊、嚴正的造型給持盞者權衡四方的穩定感。口沿是建盞的邊口部分,是胎壁內表面與外表面相交接之處,亦是外部形體轉入內部空間的分界處,現代建盞在坯體、釉料的厚度上做了減法。口沿設計中基本去除了這條凹槽線。但盞的細部處理更為精確,盞口的轉折收腰線條處理貼合唇部,起到滯留、緩和水流速度,茶水以最佳的速度和分量進入口中,帶來恰到好處的飲茶體驗。
現代建盞的圈足處理上,底足較薄,且增加了其高度,端拿時中指或食指摳住盞底,拇指在上壓住盞口。如此握盞姿勢的舒適度恰到好處,且能增加飲茶端握的平穩度,不易燙手。其次在施釉過程中,高底足的最大功能是方便拿捏,倒立盞浸釉時不易脫落,更易控制掛釉時間,同時可以減少出現“粘底”的工藝缺陷。因此,現代建盞工藝品足高、底深,整體造型更為高雅、秀氣,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向度,以手工藝的民族文化符號、內斂含蓄的風格喚醒人們對民族精神、傳統文化的認知和回歸。
古代建盞功能單一,以斗茶而生。建盞制作工藝是閩北先人所獨創,也只有閩北的陶土才能燒制此類瓷器,因此決定了建盞鮮明的地域特色,是閩北文化符號性的象征。現代建盞工藝品開發與設計應具備“創新性、藝術性、實用性”,力求“多樣化與系列化”,能夠觸類旁通,實現其他種類的產品衍生。通過對市場上日用陶瓷的其他種類細分的基礎,提出建盞工藝品設計的具體開發對策,在茶具產品品種中的蓋碗、壺乘、茶盤、聞香杯、公道杯等種類的開發空間上進行延展性思考,最終形成具有建盞釉面特色的工藝品開發構想。
研發具有建窯特色的陶瓷產品,對閩北建窯文化產業前景展望進行多方位的理性思考,這種前瞻性的預測為建窯文化衍生品的后續研究與產品開發做好充分的準備。其一,通過建盞制作工藝和材料的研究結合創意設計出具有特色鮮明的工藝品,在傳承中國傳統美學觀念,展現典型的中國民族風格和濃郁東方藝術氣質的基礎上開發建盞衍生品。其二,在利用建盞制作工藝和材料結合現代陶瓷產品設計,在釉色和造型進行現代化設計,以大眾消費市場為導向,開發出符合當今時代風格的新文化產物。其三,現代陶藝理念介入也為建盞工藝品設計提供了可以擷取的形式,打破傳統單一材質的觀念束縛,與金、銀、大漆等材料進行藝術碰撞,在審美形式上更具現代風格,如在盞內鍍銀、盞外髹漆,新工藝、新材質的介入讓現代建盞工藝品更具時代特征,在創作形式上更豐富,裝飾空間更具現代陶瓷的藝術語言,建盞工藝品也由此取得思想觀念的衍生,拓展了建盞工藝品種類的更多可能性。
每件藝術品的形式風格都體現了當時社會的民族精神和審美向度,宋文化所追求的內斂、質樸、簡練之美與當下推崇儒釋道思想密不可分,傳統建盞的釉面種類如兔毫、油滴、曜變都體現出謙遜、內涵、溫婉的君子品格,與其他瓷器種類外露、釋放之美截然相反,這種需要在放大鏡下才展露質感與肌理之美的結晶釉,契合了宋瓷對內在含義的刻意追求,這種藝術內涵和美學范式在建盞中得到充分展現。
“百物器用”是傳統設計理念所提倡的,建盞工藝品的審美性首先體現在“用”之美。建盞是實在致用之物,原初的意義就是為了點茶而誕生,遵從器物的日常、致用的造物理念和審美向度,守住“物用”的生活美學,契合中國造物文化的禪意東方之美,提升其生活功用之美。在盞與茶的使用活動中尋覓用與美,引導人們從平常生活的嘈雜中跳脫出來,趨向于淡泊寧靜、單純清逸的詩意情懷,體會器物的生活功用之美。
其次,體現在“器”之美,以敞口型建盞中的“斗笠盞”為例,口沿線條圓潤,盞腹線條又呈直線型,腹底部敦厚且底足高,由于形似倒立的“斗笠”而得名。簡潔、大氣、嚴謹、規則的美學范式體現出樸素自然、平易質樸、靜謐脫俗的精神氣質。底圈足露出的鐵質泥胎色,與釉面肌理形式呈鮮明的質感對比,藝術之美得到充分表現。器之情境陶冶精神,建盞承載了古代先人的生活文化,飲茶文化,其造型也體現了民族審美的器道精神,外部想象的釉色選擇與認知引向對審美的內部規律的探討,建盞與茶道共同走向幽靜、詩意的審美理想,展現了古人生活文化的儀式感。器用與生活相融合的關系,建盞器從最初的茶事上升為生活藝術,禮儀化藝術品,走上“器以載道”的雅致。器用與審美情感相融的關系,近人、利人、養人,充實生活世界。建盞的器之美也被人美學化、哲學化,演化成唯美的精神與信仰,升華為“至性至情”生活觀和“禮仁謙和”的哲學觀。民族文化中的儒釋道精神始終影響著古人的造物設計理念,建盞造型中“物我合一”的自足精神也與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不謀而合。
建盞從古至今是人們“寄物抒懷”的陶瓷器皿,傳統建盞所體現的精神氣質與審美特征多有“技”的屬性,在現代文化產業背景下,“技”不僅是造物的手段,亦是體現“道”的途徑,從實用功能的演化到文化的承載、情感的依托,其構建的價值體系隨著歷史的演變和時代的推移,文化形態和現代人審美意趣形成對流。挖掘建盞的人文內涵和文化影響,讓人們去了解建盞,開發現代建盞工藝品創新設計,振興建盞文化產業,是兼具文化和經濟價值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