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與自我的一次傾心交談

張之路老師的作品，是照拂著我們這輩年輕人成長的一道光。電影《霹靂貝貝》上映那一年，我才九歲。直至今日，我還能回憶起第一次看到這部電影時內(nèi)心的驚訝。小小幼稚的內(nèi)心里，仿佛被誰推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之后若干年，我才理解那是一種叫作科幻的東西，其中既有科學，又有幻想。現(xiàn)在的孩子被五彩斑駁的科技包圍著，應該已經(jīng)體會不到那種心境了。作為中國第一部兒童科幻電影，《霹靂貝貝》是讓無數(shù)少年萌發(fā)科學理想的第一株幼苗，也是搭建起孩子們幻想世界的第一塊堅實的方磚。

《烏鴉不會道歉》一文中的科普精神，一如《棋門幻影》（發(fā)表于本刊2021年8月）《雨燕飛越中軸線》（發(fā)表于本刊2022年10月），這種科普不是簡單意義上的描述，而是融合了歷史的沿革，發(fā)展脈絡的梳理，以及利弊上的分析。其中既有科學的陳述，也有對科學本身的反思，從而給科普注入了人文精神。我們不僅能讀到仿生學的發(fā)展變化，更從中讀到百年間人類對動物由陌生、了解、利用、模仿、學習直到敬畏的歷史。對自然與科學的雙重尊重在文末得以展現(xiàn)，二者和諧共生，共同照亮了人類的進步之路。

從深層次的表達來看，《烏鴉不會道歉》的主線由三個故事組成，這三個故事發(fā)生在三代人的身上，但是其指向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如何面對選擇。

選擇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主題，選擇造成矛盾、成就沖突、展現(xiàn)人性。小說在寫法上，把情節(jié)的切入點放在選擇之后，我姑且稱之為“選擇的后延”，或者是“選擇的后遺癥”。人物做出某種選擇，繼而陷入后續(xù)引發(fā)的問題，這種問題可能是物質(zhì)的，也可能是精神層面的。在這時，選擇都已是過往既定，無法變更，無論對錯，它都對現(xiàn)時造成影響。這種影響本身，如果再摻雜個人情感，就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不安與焦慮。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認為，自由選擇是沉重的負擔。任何信條、任何主義或者別人的建議，都不能成為你選擇的借口，這些說辭都只是自欺欺人，是用來逃避責任的。你自己就是自己的立法者，你必須為自己做出的每一個選擇承擔絕對的責任。

《烏鴉不會道歉》即是如此。劉子舟選擇指出三三媽演講的錯誤，生物小組老師選擇了告訴老師偷兔子的實情，劉爺爺選擇讓烏鴉執(zhí)行離間計任務，甚至烏鴉，也是在一群陌生人群里選擇了它最熟悉的一個。選擇一旦完成，后續(xù)的責任就接踵而至。選擇的正確并不意味著背后就是坦途，甚至恰恰相反，越是正確的選擇，背后的道路可能愈加坎坷，充滿煎熬、磨難。

小說探討的還不只選擇和責任問題，而且包含了某種社會問題——情感表達的欠缺。烏鴉的道歉在文本里成了一種情感表達的符號，讓人們思索道歉本身的含義。畢竟在我們熟知的各種文化系統(tǒng)里，道歉都等同于承認錯誤。三位當事者“我并沒有做錯”的感受貫穿始終，沒有做錯事卻出于情感的愧疚而造成了自己心理的巨大負擔。這種對道歉的責任、情感雙重認知，使得內(nèi)心的愧疚、同情無法表達，糾結成了潛流在文字中的情感暗河。作者選取的情境，全都源自真實的生活，更容易引發(fā)讀者思索、困惑、共鳴。

好在，兒童文學相比成人文學，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就是兒童文學不僅提出問題，通常也給出解決方案，《烏鴉不會道歉》一文實際上也給出了某種答案，那就是使“道歉”回歸其文字上的本意，即“說出歉疚感”。這樣一來，“道歉”就剝離掉了對錯、責任，它只回歸到表達人的自然情感，從而釋放了自己，達成了和解。

《烏鴉不會道歉》是一部精彩的兒童小說，不只在文字間蕩漾的科學精神和科普意義，更表現(xiàn)在它的文字簡潔而不失細膩，情節(jié)現(xiàn)實而滿懷情感。正是這種真誠和坦白，用文字紓解了每個讀者的內(nèi)心，讓人自然地安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