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夏天,我和湯湯一起去沂蒙山區參加中國作協組織的采風活動。在旅游大巴上,我們天南海北地閑聊。湯湯講了很多她當老師時的故事,她的語氣很平靜,卻把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在那之前,我曾經有一次問過湯湯,當老師會給你的寫作帶來靈感嗎?我記得她當時給出的是否定回答。但是沂蒙山區采風那次,在湯湯的講述過程中,我三番五次地慫恿她:“你把這些寫下來吧,簡直太精彩啦。”
大約一年之后,湯湯拿出了初稿。
這個作品最打動我的,是那個帶點兒自傳色彩的“方豆豆”形象。這也是我個人認為這部作品最具價值的地方。故事里的方豆豆處在20歲左右的年紀。顯然,方豆豆已經是成年人了。但是她的身上仍然保留著孩童時代的幾分天真,所以在成人社會里,她的言行往往會產生強烈的戲劇沖突,有一種奇崛的效果。
當方豆豆面對教育局局長直白地發問,仿佛已經不是一個如孩子般的老師在向教育管理者發問,而是一個干干凈凈的靈魂在向這個社會發問。當考了第三名的豆豆老師最終如愿被錄取,小說這樣寫道:“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一定是公平的事情比較多。”讀這樣的作品,會幫助我們重新清點、審視那些早已司空見慣的恒常價值觀:公平、正義、誠實、守信、善良、勇敢,等等。
作家湯湯用了很多筆墨來塑造“兒童本位”的豆豆老師形象:獎勵孩子們放假一天、帶頭和孩子們一起淋雨等;她還用了很大篇幅去交代豆豆老師和包結實、李錦、葉小靈、張叢之間的情感互動。以上這些,如果換作另外一個有經驗的作家,或許也是可以虛構出來的,但是豆豆老師身上那股子天真勁兒在成人社會里的左沖右突,很多人是寫不出來的,或者說,對于很多作家來說是無法想象的事情(包括我自己)。
我以前聽過很多關于湯湯的“傳說”,不少是帶有傳奇色彩的;但是當我親自聽到她講的那些故事,我突然發現,我眼前的這個湯湯跟她筆下的童話角色或者說那些“傳說”中的湯湯合二為一了——這讓我無比相信她寫下的那些文字,關于善良,關于信念,關于理想,關于浪漫。
當然,《十一個寶藏》沒有停留在對天真心性的單純刻畫上,而是更進一步,給小說中的人物和讀者拋出了一個現實問題:我們可以攜帶這份天真行走多久?或許這并不是一個非此即彼的問題。并不是說,當一個人逐漸成為一個社會人之后,就一定要走向天真無邪的反面。實際上,豆豆老師憑著趨利避害的本性,已經在分配工作時,表現出對更好生活的向往了。豆豆老師從農村走向城市,就是進一步被社會異化的過程:她要去更好的學校,獲取更好的教學資源;她要跟男朋友在一起,最終會組建家庭。
當她產生這樣的念頭,并為之付諸行動時,豆豆老師已不再是全然天真的理想化人物,而是逐漸變成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成人。小說妙就妙在,豆豆老師仍然是相信公平公正的,比起“走關系”,她更愿意遵守“游戲規則”。小說復雜也復雜在,豆豆老師其實是懂人情世故的,雖然她認為自己的男朋友小林“虛偽得很”,但她終究還是拎著沙瓤西瓜去登門拜訪老校長了。只不過,她會坦蕩地接住老校長的目光,自信地說出:“現在他(邵峰老師)肯定比我優秀,以后說不定。”
從這意義上來說,豆豆老師不是無邪的天真,而是“有邪”的天真,但只要她仍在心底為天真保留一個小小的角落,就足以迸發出動人的力量。當謎底揭曉,湯湯虛構了十一個寶藏:九個分別裝著玻璃珠、小石頭、螺螄殼、花糖紙、紐扣、羽毛等珍貴寶貝的玻璃瓶,還有兩個玻璃瓶則裝著來自不同時空的童年的字條。這樣的情節設計難度不太大,找到第十個玻璃瓶的過程也“純屬巧合”,但作家的興奮點并不在于要寫一個考驗讀者智商的推理故事,而是通過編織一個富有游戲精神的主干情節,把讀者逐步引向審美的境地和深度思考的空間。
這是我們熟悉的童話作家湯湯為讀者奉上的首部長篇小說,而且是現實題材的童年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