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小說的“腦洞”有多大

高分動畫片《中國奇譚》收獲了觀眾的一片贊譽，第二集《鵝鵝鵝》尤為驚艷，講述了一個貨郎在山中遇到一個腿部受傷的狐貍臉書生的故事。這個書生讓貨郎背他去對面山頂，貨郎同意了。書生進了貨郎背上的鵝籠，和兩只鵝待在一起。后來，書生吃了鵝，從嘴里吐出精致的酒具請貨郎喝酒，接著又從嘴里掏出一只兔子精，給他們斟酒。書生醉倒后，兔子精從嘴里掏出一只野豬精。書生動彈幾下，看起來似乎要醒，兔子精遂去陪他了。這時，野豬精又從嘴里掏出美貌的鵝娘。接著，野豬精也醉倒了，貨郎和鵝娘一起看夕陽，并愛上了鵝娘。正在貨郎猶豫要不要留下鵝娘的時候，書生再次動彈起來，于是野豬精一口吞掉鵝娘，兔子精吞掉野豬精，書生又吞掉兔子精，除了貨郎失去了三只鵝，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原狀。

幻中出幻的《陽羨鵝籠》

這個奇詭而余韻無窮的故事，改編自南朝梁吳均《續齊諧記》里的志怪小說《陽羨鵝籠》。在原著里，貨郎乃是陽羨一個叫許彥的人。動畫片無法表現的是，原著描寫書生進了鵝籠后，籠子沒變大，書生也沒變小。并且，原著里被次第吐出來的都是美女帥哥，而不是各種精怪。書生并沒有吃掉鵝，反而大方地把吐出來的銅盤留給許彥做紀念。許彥完全是一個旁觀者，并未與鵝娘產生情感互動。動畫片的改動是奇思妙想還是畫蛇添足，見仁見智，留待大家評價。

這個故事最早源自《梵志吐壺》，后來被吳均改成中國本土化的鵝籠故事，成為一個有名的典故。故事中迷離恍惚、深妙奇異的想象，似乎可以道盡欲望、欺瞞、虛妄、得失等一切幽微難測的人性，人生正如這一層一層幻境。我們讀這個故事的時候，又焉知自己沒有身處某一層幻境之中呢？正如蒲松齡所說，“人間何事不鵝籠”。

除這個“幻中出幻”的玄妙故事外，志怪小說中還有不少讓人吃驚的“腦洞”：遇仙，遇鬼，遇精怪，豬生人，人變驢，狗和牛說話，男變女，女變男，重生，穿越，這些都只能算是尋常。瞬間位移、換頭易腳、宇宙飛船、潛艇、機器人等，古人都曾一一設想過。

奇奇怪怪的小法術

《西游記》和《封神演義》都是集各種法術之大成的長篇小說，不過，在更久遠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古人已經想出了很多小法術。

東晉葛洪的《神仙傳》里寫了一位賣藥的老翁，藥很靈驗，而且絕不二價，人稱壺公。日落后，壺公跳進一個懸掛著的空壺里不見了，費長房跟著他跳進去后，發現里面是一座仙宮，五色樓觀，重門閣道，非常華麗，還有數十名侍從。這個故事影響深遠，可能對吳均也有所啟發，懸壺濟世、壺中天地等典故都由此而來。壺公教給費長房一些法術，其中最厲害的是縮地術，千里之外的地方宛然就在眼前，可以實現遠距離瞬間移動，比哆啦A夢的任意門還奇妙。

《神仙傳》還寫了一個叫欒巴的人，他不僅能穿墻透壁，還能“漱酒為雨”，遠程救火。其中《嶗山道士》里的王生想跟一名道士學穿墻術，結果因為心不誠，頭上撞出一個大包，還大罵老道士無良。

我們可以互相換頭嗎

《聊齋志異》里有一則易心換頭的著名故事《陸判》。一位姓陸的判官給書生好友換了一顆慧心，讓他文思大進。書生又請求陸判給自己長相不佳的妻子換一個美人首。心臟移植手術現在已經不算稀奇，換頭手術可能將來也會實現（整容算另一種意義上的換頭），不過，早在南朝志怪小說《幽明錄》里就已經寫到換頭。一位叫賈弼之的人，夢見一個丑八怪對自己說：“我喜歡你的相貌，我們可以換頭嗎？”賈弼之當然覺得匪夷所思，一口拒絕。第二天又夢見此人，賈弼之不堪其擾，于是在夢里糊里糊涂地答應了。一覺醒來，他雖然變成一個丑漢子，但可以半張臉哭，半張臉笑，還可以用雙手雙腳和嘴巴各拿一支筆寫文章，并且辭意皆美。換頭后得到比雙手互搏、分心二用還要厲害的技能，也算是意外之喜。不過，作者沒有寫賈先生的感想，不知道他是否覺得這樁被迫接受的買賣合算。

賈弼之換頭算是有得有失，《幽明錄》里另一位被換腳的人則非常不爽。晉朝望族某甲，暴病身亡后，司命推算起來他命不該絕，又把他打發回去。某甲腳痛不能行走，無法回家復活。司命想了半天，想起來新死了一個胡人，其腳甚健，可以跟他換腳。某甲一看，胡人形體很丑，腳長得尤其難看，不肯換。司命的手下說，不肯換，那就長留在這里唄。某甲沒辦法，只好答應換腳。他們一起閉上眼睛，倏忽，腳就換好了。某甲復活后一看，果然長了胡人腳，毛茸茸的，還很臭。某甲本來是有錢有閑的士族，經常修飾自己的手腳，非常珍惜，忽然換了這么丑的胡人腳，惆悵得想死。于是，大熱天他還要穿上好幾層衣服，遮蓋自己的腳。魏晉士族極注重容貌，被換掉一雙漂亮的腳，約等于要了他們的命。

仙槎是宇宙飛船嗎

古人的有些“腦洞”，難免使人疑心他們可能見過宇宙飛船和外星人。東晉王嘉《拾遺記》中提到，在堯的時代，有巨槎浮在西海上，槎上有光，乍大乍小，夜明晝滅。這巨槎常圍繞四海漂浮，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始，被稱為“貫月槎”，也叫“掛星槎”。有長著翅膀的仙人棲息其上，他們含著露水漱口的時候，則日月無光。這巨大神偉的船形物是古人的妙想，還是他們真的見到了外星人的載人宇航飛行器？

《博物志》則記載了有名的八月槎，某人登上這種浮槎后，起初的十多天還能看到日月星辰，之后便茫茫忽忽，不覺晝夜，好像真的在進行星際航行一般。他到一處城郭，遙望宮中有許多織女，又看到一個男子牽牛過來，兩個人互相驚問，牽牛人請他返回去問卜筮的嚴君平。這人回來后便去問嚴君平，對方說，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算起來，正好是他到天河的那天。這就將浮槎故事和牛郎織女故事聯系了起來，非常美妙奇特。

說到嚴君平，不知道善于占卜看相的他有沒有算到自己后來還會出現在唐代的仙槎事件里。唐代末年的《洞天集》記載，唐僖宗時，嚴遵（嚴君平）的仙槎被放在麟德殿里，長五十余尺，聲如銅鐵，非常堅硬，且不會壞。權臣李德裕截了一尺多的細枝，刻成道人像，經常飛去復來（可能有磁性，也可能是個通信器）。后來，道人像不見了，仙槎也飛走了。看來，這仙槎很可能是一種小型的飛行器，嚴君平說不定就是外星人……北宋赫赫有名的帽妖案，也很有可能是UFO（不明飛行物）事件。

潛水艇和機器人

除疑似宇宙飛船的巨槎外，《拾遺記》里還出現了螺舟，也叫淪波舟。這段記載說秦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國的人乘螺舟來看他。舟如其名，像個海螺，沉行海底，而海水不會浸入。現代人把古人奇特的“腦洞”變為現實，現在的潛水艇也就是螺舟。

螺舟的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海底兩萬里》里的鸚鵡螺號潛艇，中西方人的“腦洞”似乎在遙相呼應。

《列子·湯問》里則寫了早期機器人的故事。有人獻給周穆王一個木頭人，會走路俯仰，如同真人一般。碰碰它的下巴就會說話，抬抬它的手就會跳舞。周穆王和他的嬪妃一同觀看木偶表演，木頭人竟然對美人拋起媚眼，惹得周穆王大怒。木偶師嚇得當場把木頭人拆開，里面五臟完備，都是木頭和皮革做的，簡直就是一個仿生機器人。從木偶師的驚恐反應看，木頭人作死拋媚眼的行為完全是自己進化出來的。這么說來，古人早就想到AI機器人的自我意識問題了。

（王世全摘自《少年新知》2023年第5期，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