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新工作

（一）一朵失業的云

“歡迎光臨時空職業介紹所，我是石錄。”

一朵小小的云朵飄進屋子。石錄愣了一下，為它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純凈水。

“謝謝。”云小口啜飲著，隨后身體變得蓬松了一些，“我老板說，她不需要我替她工作。你能幫幫我問問，她到底想要什么嗎？”

“冒昧地問一下，你的老板是？”

“一個人類女孩。”云局促地回答，“她叫阿聽，住在蛙舌蕩雪蘆鎮的兒童之家。”

“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去問問她。”

來開門的是一個小女孩。她坐在輪椅上，一臉陰郁地抓著門把手：“這里沒有適合領養的小孩子了。”

“你好，阿聽。”石錄指了指身后的云，“我是來送你的云回家的。”

“哦，你如果需要它，可以把它領走，因為我并不想要一朵云。”阿聽大方地說完，然后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石錄扭頭看了一眼云：“要不，我幫你找找其他工作？”

云嘆了一口雪白的氣：“不行，我和她是綁定在一起的。”

“為什么？”

“我也說不清。從誕生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她需要我，但我不知道能為她做什么。她問我‘你能幫我找到爸爸媽媽嗎’，我說‘恐怕不能，除了你以外，我不認識任何人’。于是，她讓我走，說不需要我，她一個人挺好的。”

云話音剛落，大門又打開了，阿聽陰郁地說：“還是進來吧，整條街的人都在聽你們聊天。”

她帶石錄來到客廳，然后把輪椅轉了半圈，正對著他們。

“你需要照顧。”石錄說，“為什么不讓云留下來呢？”

“我不需要照顧。”阿聽硬邦邦地解釋道，“森林魔法師貼貼教了我幾條初級咒語，足以幫助我獨立生活了。要吃東西的時候，就種下一粒黃豆或者一株麥子，再施放加速咒，便能得到豆芽、豆腐、豆奶、面包、麥餅等食物；要洗衣服的時候，就預測一下天氣，在雨天把衣服掛在竹竿上，伸到窗子外面洗干凈，等它們被微風甩干、太陽烘干之后再收進來；無聊的時候，就施放一個失重咒，然后坐著輪椅從墻壁一直逛到天花板，把房梁上的老鼠、甲蟲和蜘蛛網變成鼠尾草、滿天星和蕾絲花——它們比老鼠們更適合裝飾廚房。我要這朵云干什么呢？它連一杯水都端不起來。”

云看著阿聽：“大家都有不擅長的事啊，比如你就不擅長走路。”

“我的腿很快會好起來的！”阿聽氣呼呼地強調。

石錄小心翼翼地為云說話：“再給它三個月的試用期，好不好？反正它不要工錢，喝西北風就能活。”

就這樣，云保住了工作。

幾天之后，石錄突然收到了來自云的緊急求救信號。

“立刻救援！”石錄回應道。

介紹所的傳送艙里瞬間卷起狂暴的風雪，過了很久才平靜下來。隨后，三只晶瑩剔透、疊在一起的冰烏龜出現了。

“怎么稱呼？”石錄禮貌地問。

最上面的冰烏龜發出了虛弱的聲音：“我是阿聽的云。”

石錄趕緊調高了傳送艙里的溫度。冰烏龜一只接一只地化成水，又蒸發成一朵垂頭喪氣的云。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唉，是工傷……”

（二）云的第一份工作

阿聽交給云的第一份工作，是送書。

“你幫我把這本圖畫書送給白白。她問我借過，但我沒來得及給她。”阿聽去掉書殼，把內頁拆成十六張紙，鋪在云的身上，“你背不動一整本書，這樣就可以了。到時候，白白可以用復原咒把它恢復原狀。”

云試了試，它真的可以托著十六張紙飛起來。

“好神奇！你是怎么給它們減重的？”

“一些簡單的魔法知識罷了。”阿聽說，“快去快回，如果白白給我寫了信，請捎給我。”

云在傍晚時分找到了白白的家。白白拿起它身上的一頁紙，嫌棄地說：“潮了。”

“對不起。”云十分愧疚，“要不，你烤一烤？”

“不了。”白白毫不在意地說，“太費勁。”

“那，你能去看看阿聽嗎？”云請求道。

“我們的關系沒那么好。”白白關上了門。

云不知所措地飄在回家的路上，它身上的紙一頁一頁地掉到路邊，但它沒有去撿。

回到家，阿聽問：“她說什么了嗎？”

“她很高興。”云說，“還說希望你能早點兒回去，跟大家一起上課。”

“等我的腿完全好了再說吧。”阿聽用力地搖著頭，但她的臉上明顯流露出喜悅的神情。

（三）云的第二份工作

阿聽交給云的第二份工作，是送貓。

“這只流浪貓老是睡在我的院子里。”她說，“你幫它找個主人吧。”

“你為什么不收養它呢？”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酸酸的。如果阿聽養了貓，應該更看不上自己了吧。

阿聽遺憾地搖搖頭：“我對貓毛過敏。”

云的心情雀躍起來，飄飄然地出了門。黑色的小貓喵喵叫著，像兔子一樣趴在草叢里。啊，它的兩只前爪不知道被誰搶走了，只剩下光禿禿的短小前肢。這樣的可憐貓，會有人要嗎？

云花了整整一天，走訪了鎮上的一百〇

一戶人家，收獲了一百種拒絕的理由：

“不要，臟。”

“不要，太吵。”

“不要，我喜歡小鳥。”

“不要，少了兩只爪子的貓怎么抓老鼠？”

……

只有一個人熱情地說：“給我吧，我最喜歡貓了！”

云松了口氣。就在它正要帶那個人去接小黑貓時，卻聞到他的院子里飄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貓毛的味道。

貓眼淚的味道。

小黑貓的味道。

云突然明白過來，小黑貓的前爪，一定是被這個人搶走了。

它以最快的速度從這個人的身邊逃走。它回到兒童之家，把小黑貓緊緊裹住，推進大門。

“你變厲害了！”阿聽吃驚地看著它，“能抱起一只貓了！”

“這不是重點。”云氣喘吁吁地回答，“你可以收養這只小貓嗎？我會好好管住每一根貓毛，不讓它們四處亂飄！”

“也不是不行……”阿聽猶豫著。

小貓冷得要命，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一朵靜電在云霧之間閃過，小貓連滾帶爬地躥到火爐旁，哆哆嗦嗦地舔起濕漉漉的尾巴。

“算了，讓它在那兒待著吧。”阿聽撓了撓胳膊，有點煩躁地改了口。

云蹲在地板上，盯著小黑貓毛茸茸的后腦勺。它實在是太高興了，興奮得蕩漾出了一圈淡淡的彩虹。

（四）云的第三份工作

“我找到治療貓毛過敏的藥方了。我需要一只浴桶、二十毫升寵物清潔劑、一把毛刷和十克雪花。”阿聽說，“今天，蛙舌蕩的北邊會下雪，你去帶一些雪花回來。”

云接受了第三份工作。當它飄到蛙舌蕩的湖中心時，青蛙、水蛇和魚群正迎面游過來，它們大喊道：“快跑！冬天來了！”

“我們不是一直待在冬天里嗎？”云困惑地問。

一只大烏龜馱著家人費勁地游到云的正下方，最上面的小烏龜說：“是那種跑得很快的冬天！快跑，只有跑贏了冬天，你才不會被凍住！”

就在這一刻，狂暴的風雪追上了三只烏龜，也裹住了停在原地的云。云被凍得結結實實的，還變成了三只烏龜的模樣，哐當一聲掉在冰面上。

三只烏龜無聲而氣憤地看著它。

“我真沒用。”云悶悶不樂地說，它忘不了自己變成“烏龜疊疊樂”的那副樣子，“我搞砸了所有的工作。沒有將書送出去，卻把貓帶了回來；阿聽在家里等雪花，我呢？還坐在這里喝茶！”

“一會兒我就送你回去。”石錄承諾道，“雪花嘛，我這里有很多。”

她打開冰箱，刮了一些冰渣子下來，裝進保溫瓶。當她再次轉過身來時，一朵黑漆漆的烏云窩在沙發上，它的體內正電閃雷鳴：“阿聽說得對，她不需要我這種沒用的云。”

石錄愣了一下：“稍等，我換個名牌。”

她抬起手，抹了一下胸口金光閃閃的銅牌，“職業介紹人”五個字像狐貍扎進雪堆一樣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五個字：“心理咨詢師”。

烏云消沉地看了銅牌一眼。

“讓我看看你究竟從何而來。”石錄說，“放輕松，想象你是一朵潔白的云，飄浮在一望無際的天空中……”

她成功地催眠了一朵云，并得知了它誕生的秘密。

一陣輕微的電光從云的身上閃過，它從睡夢中醒來，感到渾身輕松：“我好像卸下了很沉重的負擔。”

“是的，你把一切都說出來了。”石錄溫和地望著它，“你并不是一朵云，而是誕生于蒸鍋里的一團水蒸氣。”

“嗯……”云說，“身世更凄慘了呢。”

“不，你的身世非常好。蒸鍋里放著的，是阿聽給自己做的堅果生日蛋糕。所以，你既像蛋糕一樣柔軟，又像堅果一樣堅實。每個小孩都知道，過生日那天可以許愿。那天，阿聽許下‘我不想孤單地生活下去’的心愿后，你就誕生了。你是她的生日愿望，她需要你。”

云的頭頂再次掛起了彩虹。

“我再試一次！”

（五）云的第四份工作，

以及更多

石錄回到兒童之家，和阿聽展開了一次漫長的對談。之后，她又帶著云趕往森林，拜訪魔法師貼貼。

“我聽說過你們，職業介紹人。”貼貼聲音尖銳地說，“你們掌握了時空魔法，四處亂竄，把世界弄得一團糟！怎么，想找我幫忙收拾爛攤子嗎？”

“實事求是地說，是你的爛攤子。”石錄平靜地說，“阿聽摔傷是因為你，她變得陰郁孤獨也是因為你，這朵云被解雇還是因為你。”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阿聽是自己走的，跟我有什么關系？還有，我根本不認識這團來歷不明的水蒸氣！”

“兩三年前，你把阿聽帶進森林，教她魔法，還允許她住在你的木屋里。阿聽以為你喜歡她，會領養她，成為她的媽媽。她拿著最喜歡的圖畫書去找你，想讓你給她講睡前故事。但，你拒絕了她。那天晚上，她離開了木屋，想回到兒童之家，繼續等待有可能領養她的好心人，卻在黑夜里摔傷了腿。沒有人愿意領養一個雙腿殘疾的孩子。兒童之家里所有的孩子都被接走了，她再也沒有出過門。”

“我憑什么給她當媽媽？我——我是個男魔法師！”貼貼氣壞了，“就算我是女魔法師也不行！我欣賞她的天賦，可她自己放棄了成為一名偉大魔法師的機會，跑回去追求平凡的生活，我也沒有辦法！”

“你說得完全沒錯，可六七歲的孩子不懂這些。大人要認真地告訴孩子他們想知道的一切，再由他們自己選擇未來的職業和生活方式。我無意破壞魔法師的規矩，不會強迫你做她的媽媽，只是想請你用更有效的咒語，讓阿聽和這朵云——這團水蒸氣——隨便你叫它什么——的生活擁有更豐富的可能性。”

貼貼松了口氣：“好吧。我可以給它一個永久的變形咒，讓它以另一種形式和阿聽待在一起。不過，施放這么強大的魔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你怎么付款？現金、刷卡還是掃碼？”

蛙舌蕩里來了一個新孩子，皮膚很白，胖乎乎的，有時候人們能在她的頭上看到一枚彩虹發卡。她走進兒童之家，抱起小黑貓，友好地問候輪椅上的阿聽：“你好！我帶了一瓶治療貓毛過敏的藥水，作為見面禮。”

“嗯……謝謝，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它？”阿聽接過藥水，疑惑地道了謝，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

云怎么還沒回來？

“聽說你以前是森林魔法師的學生。”新孩子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等待阿聽的回應。阿聽有些猶豫地伸出手，然后感覺手指像是被扎了一下，“嗷！”

“呃，是靜電。”新孩子往毛茸茸的袖子里縮了縮手，不太自在地說，“我也想學魔法，你可以幫我問問森林魔法師嗎？我有點兒怕他。”

“好吧，我陪你去。他確實脾氣很壞，不過，也沒那么可怕……”阿聽答應了。

“真的？你可以跟我多講講森林魔法師嗎？對了，今晚我可不可以住在這里？明天我們可以一起上學！”

“呃……你要我陪你一起學？”

“當然啦，我一個人會很孤獨的。”

阿聽煩躁地撓了撓胳膊。“好吧。”她嘀咕道，“正好，我去問問魔法師，他那兒缺不缺一朵會送信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