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病室

1

我?陽了。

被安排在第四病室。

病室設在四樓。這里原是外科住院住，由于放開，病人多了，這一層就全部變成了新冠病毒者的住院部了。

據說，不止這一層，而是這一棟整個大樓除一樓不是以外，其他樓層幾乎都是臨時新冠病毒患者治療中心。

用人山人海來形容這患者的人數，是一點也不過份的！

蘄春是一個有一百一十多萬人口的大縣，接百分之八十人口的感染率，患者人數是可想而知的！這要用多少病房病床來接受患者治療呢？

的確是一件頭痛的事！

第四病室，連我在內，有四位患者，最高年齡患者是一位七十八歲的女性。她的八十歲的丈夫，于五天前在老家得這種病來不及治療就去世了。送走丈夫，兒子將母親送到縣醫院，成了我們這個病室里最大年齡的病友。老人頭發全白了，除去新冠病毒的折磨，精神狀態還算可以。

睡在靠窗邊的是一位四十多的漢子，他是一位高位癱者。二十七年前，在上海從事建筑工作，一次由于工棚倒塌，他盡管撿回了一條生命，但卻成了一位高位癱者。老婆離他而去，留下一雙兒女，當時大孩不到5歲，是位姑娘，小孩子不到2歲，是個兒子。他曾經自殺過三次，但都沒有成功。因為他有一位偉大的父親。當時還只有四十九的父親抱著兒子痛哭地說：兒子呵，老子還在呀！老子在，你就有一口吃的！一晃就是二十七年，當年四十九歲的父親，如今七十多歲了。是這位父親伴陪著兒子走過苦難的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兒子的洗澡全部是父親操勞。如今大孩子成家了，小孩子成了理發師。昨天晚上，成了理發師的兒子帶著副手和爺爺一起給父親洗澡，我被這種場面感動得熱淚盈眶！

連著我的床位也是一位七十三歲的老人。退休前一直在鄉鎮工作，退休金不高，每月四千多元，但他很樂觀。

每位患者都有一位陪護人員，或是父親、或是兒子、或是老伴，都是親情。

2

第四病室每天的各位患者的生活，都應該是各個家庭生活的真實寫照。

人在這個時間點上，都是希望把生活搞好一點，早點康復起來，離開這個鬼地方。

四位患者，除那位高位癱瘓患者以外，其余的家里生活都應該還是過得去的。

那位失去丈夫的七十多歲的農村婆婆的家庭

也可以。丈夫生前是一位退休教師，去世后，依據國家有關政策，她每月有600多元撫恤金，外加農村老人每月有105元的養老金，一共有七百多元。加上，老人的兒子很有出息，大學畢業后，在京城郵政弄了一官半職，給老人也提供了一些養老資金。這樣一來，老人生話基本上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我的臨床也不存在生活問題，他每月也有4000多元退休金，加上倆個兒子都參加了工作，成了家，應是一個幸福之家了。

我，就更是沒有什么問題了。

就是那位高位癱瘓患者，本人吃的是低保。他告訴我，每月低保金有五百多元錢，外加殘疾金200元，加起來有700多元了。當然，相比之下，他的生活條件相對要差一些。

每天飯菜的質量要差一點的是那位高位癱瘓患者。飯是他七十多歲的老父親送來的。青菜多，葷菜少，有湯。高位癱瘓患者非常滿足，第一餐除外，其他都吃得非常香。

第二位是那位失去丈夫的老人，她基本上是兒子在街上去買著吃的。她的兒子是一位孝子，每餐總是詢問著母親吃什么后才去買的。

我的臨床這位是兩個兒子輪流來送飯的。飯菜自然都還可以。

我呢？是老伴根據我的要求，她自己親自做的。這自然就更沒有話可說了。

吃，現在大家都不是問題，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現在問題是：交叉感染問題比較嚴重。這也是目前醫院最不安全的問題。我每天都在這個問題上提心吊膽。我曾向呂院長提過要求，要求個人住一間，自費。但呂院長說這不是錢的問題，如果這樣，會引起社會矛盾，而且對我本人也沒有什么謬論上的好處。因此，住進醫院后，不管是誰？一視同仁。

我只能給呂院長提建議，加強消毒防護工作，但醫院里住的人員素質參差不齊，是很難做到不出問題的地方。

只能聽天由命了！

3

我是在半夜里被驚醒的。

驚醒我的不是我們第四病室的病友，是我隔壁的隔壁，也就是第六病室里發出的哭聲。

夜里的哭聲特別嚇人！一打聽，是第六病室一位病友走了。79歲，女性，進來不到兩天，幾乎是和我們一同進來的。

死者幾乎沒有來得及搶救，走得還算安靜。只是親屬們難舍難分，傷心地痛哭起來。

大約一個多小時，哭聲就消失了。

可怕是因為死者的遺體被拖走，樓層很快安靜起來，這安靜的確叫人有些害怕！

整個第四病室的患者和伴陪人員都沒有睡意，又都不說一句話，大家心里想什么只有自己才清楚！

死亡一步一步地向患者走近。

下一個是誰呢？

我對于死亡來說，不是那么可怕的。但是，我只是覺得我還有一些事沒有做完做好。比如，我的第二部詩集法律程序還沒有走完；64歲就走完人生，實在是太早了一點！我母親93歲才走的。我完全還可以做一些事情的。我女兒還沒有成家，我總是放心不下。如此等等。

當然，這只是想象而已！上蒼要你走，你是沒有辦法拒絕的，而且也沒有同你商量的余地！

就在我想入非非之時，樓層上又傳來了哭聲。聽聲音，是另一撥人發出的。顯然，又是樓層里走了一個病友。一打聽，是一位八十八歲的老人，今天下午才入住進來的。

第四病室的病友立馬緊張起來。一緊張，咳嗽聲四起，而且越來越厲害！仿佛人類的末日就要到來一樣！

我一看手機，是凌晨三點。

今天的恐懼，應該是從三點鐘開始的。

那位農村老太對她兒子說：“我夢到你爸爸了，我叫他帶我走，他什么話也不說就走了。”

老太的兒子說：“你還夠活呢！”

老太說：“活那么長時間干什么呢？”

老太的兒子說：“享福！”

正在老太和兒子對話時，那位高癱瘓的病友說：該走的應該我呵！我走之后，我父親就脫離了苦海，我兒子成家就容易了許多。可我就是走不了！

這位高癱瘓者這么一說，大家又無聲了。

生命都是誠可貴的！

早上這段對話，實在是太壓抑了。

出鬼的是：樓層上又出現了哭聲。這是今天凌晨第三位病友的離世。

太可怕了！

放開、放開，一些人總叫喚著要放開，而放開的結果則是死亡的大量遞增！

今天在網上，劉河方鋪村一家抬出了兩具棺木，自然，這家一下子就失去了兩個生命了。

天開始微微亮了。

傳說更是有些離題：

昨天晚上醫院走了十三位患者！

這怎么得了呵！

第四病室的病友和伴陪者心情沉重起來。今天大家一定沒有一個好的心情。

在如此環境下治療，病只能是越治越嚴重了！

我腦子里閃出一組數字：美國這次在新冠病毒中死了一百多萬人，他們只有三億多人，而且醫療條件那么好，還是死了一百多萬人。如果按照這個死亡比例計算，那我們中國放開之后，就要躺下一個多億人了！而且我們的醫療狀況遠不如美國發達和健康！這就是在說，死亡遠不會是這個數字！這幾天，網上炒得特別狠，說是京城幾所大學的老教授走了不少，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將信息發給京城的朋友，他們回答說，有死亡的現象，但具體的情況不是很清楚。他們的朋友圈之間，也有老人走后的消息發布。

整個社會面的消息不是很好的！這給患者增添了不少的心里治療壓力！

不管情況是好是壞，日子還是要向往下過的！

4

嚴格地講，昨天晚上我沒有休息好！

早上起床洗漱后，就和老伴一起去醫院外面早餐店吃了一碗熱干面。

吃完早點，返回到醫院一樓，又交了1000元醫療費。

回到第四病室。

那位農村老太咳嗽得非常厲害，咳著咳著，老太發現自己咳出了血！他的兒子非常緊張，叫來了值班的醫生。經醫生檢查，沒有發現大的問題。

臨床的病友也發現自己咳嗽得比平時要厲害一些，于是他喝了一些止咳糖漿，情況稍穩定了一些。

情況要好一點的是那么高位癱瘓患者，盡管他高位癱瘓，但年齡占了優勢，他的一切情況比較正常。他的老父親一直在給他作按摩，每天從不放棄這項保健！在這個問題上，我看到一個父親的真摯的愛！

八點半開始，醫務人員臨床檢查。

第四病室病友沒有大的問題。

早餐完畢。我和老伴作出一個重要決定：今天晚上回家休息，因為晚上醫院沒有治療事項，在這里的確休息不好！昨天晚上三次哭哭啼啼，夜里的哭聲的確怪嚇人的！

上午，第四病室病友的針劑幾乎都同時減少了許多，昨天是六瓶，今天只有兩瓶，最多的只有3瓶！

藥劑減少當然是好事！說明已把病毒擊退了一部分。老太、臨床病友都很高興。

上午伴陪的親友，也都離開了第四病室。室內只剩下四位病友，大家都在默默地打針。

中午十點半，樓面上又走了一位病友！

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在醫院，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病友內心是否有陰影？這一點我不是很清楚，只有大家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十一點，老太突然說：她想回老家。我們問她為什么？

她對大家說，這里太吵人了，沒有鄉下安靜。

我們告訴老太：這里是治病的地方，是醫院，自然比農村要吵人一些。

老太說，這么吵人怎么治病呢？

我對老太說，忍忍吧！這層樓上，少說也有一百來號病人，外加醫務人員和伴陪人員，一層少不了兩百人！再說患者有時是有呻吟的聲音，自然是會吵人的！

我這么一說，老太就再沒有說話了，雙眼望著天花板。

中午十二點，太陽花終于從窗外謝向了室內，給大家一點希望的感覺！

我相信，病友的心情也一定像這太陽花一樣，明媚起來！

5

午休起來，第四病室病友又活動起來！

臨床病友報告一個不好的消息：他兒子的舅舅上午九時走了，享年八十一歲！

接著，樓面上又傳來走了一個病友的消息。女性，70歲，昨天晚上進來的。

也就在這時，我朋友圈上傳來了兩個消息：一個是青石鎮一位朋友的母親走了；一個是大同鎮一位朋友的父親也走了。都是上午九點鐘后走的，原因自然來自新冠病毒，這個年關真是要人命的！

我們第四病室病友倒是很平靜。

老太咳嗽時好時壞；臨床的病友也是這樣，咳嗽也是時好時壞，而且他整個面部赤紅，樣子不是很好！我總感覺：我們第四病室也會出人命的，只是一個時間長短的問題。

今天晚上，我是如論如何也不會在醫院里留宿的。一打完針，就回去好好休整一晚上，昨晩一點也沒有休息好！

老伴說，晩上泡好了玉米排骨湯，好好地改善一下生活，這比什么都重要！

高位癱瘓的病友，今天下午居然發起了高燒！醫生說他燒到39度了！他的老父親一個勁地給兒子做按摩保健！

護士的工作態度不是那么友好的。她們吊著一張難看的臉，幸好都戴上一張口罩，遮蔽了大半張臉！是好是壞是很難分得出的，只是從口氣中覺得不對勁！

這也難怪了護士，她們在這個環境里工作，心情再怎么調節，也調不到好到哪里？如果換上是我，也好不了多少！

老太在叨嘮；臨床的病友也在叨嘮！

該死的新冠病毒，卻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人類在痛苦中掙扎著！

整個第四病室只有那位高位癱瘓患者在床上躺著發著搞笑視頻，與室內環境極不相適應。這有什么辦法呢？人總不能一直在陰森森里生活著，那樣，更不利于戰勝病魔！能笑的就笑！笑著死，總比哭著死要好看一些！

我從這位高位癱瘓病友身上學到坦然面對生活中的一切！

打完針，我讓老伴把私家車開來，乘上自已的車輛，不到一刻鐘，就回到家里。

幾分鐘后，老伴端出一大碗玉米排骨湯，清香，飲一口就入了心肺！

這就是家呵！

有家真好！

晚上，我再也聽不到因死亡的哭啼聲！

6

昨天晚上休息得很好！

七點不到我就躺下了，七點后就入了睡。早上老伴說，一夜里我有些微微的鼾聲，自然睡得很香。

早上七點不到，我就醒來了。

起床，洗漱，進早餐。

老伴開車將我送到醫院。

到了第四病室。臨床病友不見了。我一打聽，昨天晚上十二點，臨床病友不行了，被送進了重病監護室，目前正在搶救！

七十多歲的人了，哪里經得起這種病毒的折磨呢？

早上，我早餐過后，老伴對我說，讓我上一下電子秤。

我問為什么？

老伴說，你瘦了許多。

一過秤，真的嚇了跳：平時135斤的我，一下子瘦去了21斤！

六天不到就少了21斤！

突然，老太加大了咳嗽的力度，滿臉被咳得赤紅，很痛苦的樣子。

我幫她拉響了求助器。不一會，醫務人員來了，給老太立馬安上了呼吸器，老太這才好了一些。

高位癱瘓病友的父親一直在給兒子默默地做著保健按摩。

父愛重于泰山！

護士進來給我們打針了。

從掛上的瓶數來看，今天大家的藥劑沒有減少！

在打針的時候，老太的兒子告訴我一條消息：昨天晚上本樓層又走了五位病友，死亡率還是非常高的！

老太的兒子還告訴我：他單位給他打了三個電話，讓他趕緊回單位上班。但他說，他對母親不放心，父親他沒有盡到職責，但母親再不盡責就不配做人了。老太的兒子說話感情是真誠的，說時眼圈充滿了淚水。

我對老太的兒子說：可以請一個護工。

老太的兒子說：這不是請一個護工的事，這是一個孝心的事，對父親我沒有盡職盡責，遺憾終身！對母親我無論如何也要盡一份職責！他說，昨天我差點和單位領導在電話里吵起來了，領導最終同意我在家再照顧母親一個星期。

唉！自古以來，忠孝難全！

7

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去重病監護室的臨床病友傳來不幸的消息，老人于五分鐘前走了！

而他的老伴，至今還躺在縣中醫院一間病房里，對于老頭走的事，她肯定是一概不知的。

老人還行，是一位有福之人，他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兒。從外表上看，都很孝順。兩個兒子都是國家工作人員，女兒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三個孩子我都見過幾次面，印象都很不錯。

女兒在收拾著父親旳遺物。

老太看到女孩給自己的父親收拾遺物，她哭著對她兒子說：我想回家，我好多了，這病只能回去養著，在醫院里是一下子治不好的。相反，就是治好了一點，又會交叉感染的。

兒子望著母親的樣子，心里著實很痛苦。他幾乎是在流著淚對母親說：還治幾天再說，單位領導又給了一個星期照顧時間，讓我盡盡孝心！

老太笑了，笑得很幸福旳樣子。但我已經注意觀察到：老太的眼角里滾出了一串淚珠，她一定是在思念十天前丈夫離去的事。

老太的兒子似乎理解母親的心事！他淡淡地笑著對自己的母親說：他昨天晚上夢到了他的父親，父親叫他好好地照顧母親。

母親笑了。

這就是人間最真實的親情的溢露和表達！

我被這對母子間的親情徹底地感染了！

我心里也溢出著幸福！

那位一直在給兒子做康復按摩的父親臉上也溢出了笑容！

盡管第四病室剛剛走了一位病友，但人間的溫情，還是能沖破一切憂傷的，向著陽光，鋪滿心間！

我想，我們一定會走向陽光！

8

下午兩點半，臨床又收進了一位患者，女姓，68歲，進來時咳嗽得非常厲害！臉色非常蒼白，像一張白紙，幾乎沒有一絲血色。是從蘄北山區一家鄉鎮醫院轉來的。

送患者進來的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有四十好幾了，頭發有些灰白色了，身體非常瘦弱的樣子，一看就是鄉間那種不是很富裕的人家。

患者的兒子告訴我：她母親在鄉間醫院住一個星期了。母親不愿治療，但他想盡一下孝心。娘兒倆相持之下，最終還是轉到了縣醫院。

患者咳嗽非常厲害，一會就咳出了一口鮮血！接著，患者就不省人事。

很快，患者就轉入了重病監護室。

老太說：這個床位風水不好。她兒子叫母親不要亂說，怕說出來了，患者知道后不同意住這個床位。

我向老太笑了笑，說：醫院每一個床位一定都死過人，這里沒有風水之說，只有人的命運。

那位一直給兒子做保健按摩的父親很是贊同我的觀點。他也笑著說，這醫院里每一張床位一定都是死過人的，沒有好壞和風水之分的。

老太一想，也是的。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們還在議論這件事時，就傳了新來的患者在重病監護室里已經走了。

從進院到死亡還不得一個小時的時間！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

我在心里默默地哀道：老人一路走好！

臨床被單又被醫務人員更換，床位被空在那里。

我的心情突然沉重起來。

我突然作出一個決定：我明天上午必須出院，我再不能在這里住著。再說，我已經有進食的欲望了，中午居然吃了三兩白米飯！回家好好療養，憑著我的體質，熬一段時間是沒有問題的。

只要熬過這個寒冬，就會踏進春天的。

今天早上起床，我給我們第四病室的兩位病友各備了一個50元的小紅包。

今天是臘月一十四，小寒了，再過些天，就是春節了。

給病友發個紅包，送去祝福，愿他們早日康復，早點回家過年，來年興旺，遠離病毒，健健康康地生活！

愿天下百姓平安！

別了：我的第四病室的病友！

愿你們的惡運隨冬而去；愿你們的好運隨春風而來！

作者簡介：

吳先和，湖北蘄春人，湖北省作協會員，從事過教師、軍人、記者、編輯、行政等工作。著有詩集《生活，和詩一起吟唱》，長篇小說《圍城外的情人》《項目開發》，散文集《秋思》、《領悟人生》、《激揚的音符》、《明明白白地活著》，紀實文學集《撿來的富翁》等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