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何以最“老”

王亞晶

提起老齡化，日本注定是繞不開的國家。根據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22年，日本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30%，繼續領跑全球第一，這一紀錄預計將于2046年被老齡化速度更為迅猛的韓國超過。事實上，從2002年開始，日本就已經成為世界上最“老”的國家了，如果以世界銀行預測的2046年為時間節點，那么這意味著日本全球老齡化領跑者的位置將保持半個世紀。當日本進入“超級老齡化”社會，少子化、養老金危機、勞動力危機等諸多社會矛盾也頻繁爆發。多年來，日本政府和日本各界專家也為此想出了各種解決辦法。

2022年5月，日本電影《七五計劃》在戛納電影節獲得金攝影機特別提及獎，相比于獎項，這部電影虛構的故事背景更令人關注：日本政府為了5歲以上老年人推出輔助安樂死計劃，以解決嚴重的老齡化問題。2023年2月12日，耶魯大學日籍教授成田悠輔稱，“解決日本老齡化的唯一方法是老年人集體切腹自殺”。即使電影故事是虛構的，成田悠輔后來也表示自己只是隱喻。但從這些看起來有點“激進”的藝術創作和言論中，我們得以窺探到日本老齡化社會潛藏的冰山一角。有老而不休的艱難，有老年人犯罪率的居高不下，也有老后破產的困窘……

老而不休

近日，“日本789萬老人還在打零工”這一話題沖到了熱搜榜榜首，人們不禁感嘆，日本的老齡化再一次突破想象了。日本之所以會有789萬老人還在打零工，本質上還是日本勞動力短缺，所以不得不讓老年人承擔了年輕人的缺口。日本政府顯然也很清楚這一現狀，所以不斷提高退休年齡。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60歲退休”都是日本人的一個共識。但2013年，日本實施了《老年人雇傭安定法》，規定“企業有義務讓員工繼續工作至65歲”。然而，“65歲退休”的政策施行還沒超過10年，2021年，這一法律又進行了一次改革，日本政府要求“確保70歲之前老年人的就業機會”。這意味著，整個日本社會已經悄然將退休年齡延遲到了70歲。就在大家以為70歲已經是上限時，有企業更是直接宣布，可以將員工的退休年齡放寬至80歲甚至85歲以上，致力于打造“終身不退休”的社會。

在日本，到底有多少老人還在工作？據日本官方統計，2022年，日本65歲以上的老年人口是3627萬人，其中有909萬人還在崗位上，平均每4個人中就有1個。按年齡段來細分，60歲～64歲仍在工作的老年人達到71.5%；65歲～69歲仍在工作的老年人群也達到了50.3%；而70歲以上的就業人口更是有近40%。老而不休，已經成為了日本的常態。

事實上，在日本65歲以上的909萬名從業人員中，正式員工只有120萬人，剩下的大部分都屬于臨時工和兼職工，且大多分布在服務行業。在日本，正式員工的月薪為33.1萬日元（約1.6萬元人民幣），非正式員工只有13萬日元（約6500元人民幣），懸殊巨大。因此很多日本企業非常喜歡以非正式雇傭的方式，來雇傭60歲～65歲的老年人，因為他們體力尚佳還工資減半，十分經濟適用。

這些非正規雇傭的老年人遍布在日本社會的各個角落。便利店里，74歲滿頭白發的收銀員奮力抵抗89歲搶錢的老大爺；馬路上，77歲步履蹣跚的老人負責引導交通；養老院里，78歲的看護照料87歲的老人，從晚上9點到早上9點，一個月勉強能拿到5萬日元（約2500元人民幣）；還有68歲的商場保安每天都需要站立12個小時以上，有時還要氣喘吁吁地追趕小偷；更有73歲的出租車司機，因為搬不動客人的箱子連連鞠躬道歉……以上種種看起來十分“魔幻”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日本真實上演。

老人漂流

2013年，日本NHK電視臺推出了紀錄片—一《老人漂流社會“老后破產”的現實》，在日本引起了巨大的反響。紀錄片中，有—位老大爺因為養老院床位緊張，加上身體不好，無法工作，導致破產，不得已帶著妻子的骨灰四處漂泊。10年過去了，日本“老人漂流”的現象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有加劇的趨勢。

在“人生百年時代”的日本，底層老年人身陷貧困泥濘中。據日本最新的官方數據顯示，日本65歲以上老年人家庭的貧困率大約是27%，直觀來說，每4個老年人家庭之中，就有1個處于貧困狀態。有近85%的老年人表示，養老金不夠用是導致他們陷入極度貧困的“罪魁禍首”，所以只要能動就會繼續工作，因為不工作會活得很艱難。

日本導演竹內亮曾在一個采訪中提到，日本的養老金構成分為兩種：一種是厚生年金，工作時由個人和企業對半繳納養老保險，過了65歲之后陸續發放；一種是國民年金，沒有企業保障的人自行按月繳納保險金，這屬于一種個人保險行為，同樣在65歲之后可以領取。這兩種養老金的差異懸殊巨大。以2021年為例，領取厚生年金的老年人，平均每月可以拿到14萬5665日元（約7500元人民幣），而領取國民年金的老年人，平均每月則只有5萬6479日元（約2900元人民幣）。充足的養老金只屬于那些被企業終身雇傭的員工或者穩定的公務員，而這部分人在日本占極少數。大多數老年人，要么“老而不休”，拼命工作；要么“老而漂流”，居無定所。

或許會有人問，那這些老人的子女去哪了？和大多數中國人“養兒防老”的觀念不同，在“超級老齡化”的日本，80歲～90歲的父母和60歲～70歲的子女比比皆是，擔心養老的老年人，或許還要操心子女的養老。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愿意居家給子女增添“負擔”，但是去養老院，要么資金緊張，要么床位緊張，要么會遭受虐待。居無定所之下，很多老年人選擇“漂流”，當“漂”累了后，他們又找到了一種新的令人驚奇的養老方式，那就是犯罪。

日本法務省2020年《犯罪白皮書》顯示，日本的刑事犯罪正呈現出老齡化趨勢，65歲以上老人占犯罪人口的22%，而其中七成以上的罪名是隋節較輕的盜竊，并且是“光明正大”的盜竊，他們極度希望被警察逮捕，因為他們犯罪的終極目的只是為了入獄。監獄里，不光有地方住，還會有人根據營養搭配提供一日三餐，每天還會有醫生探望，生病時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救助和治療。在他們看來，監獄里好像更適合養老。

隨著老年人犯罪率的提升，有越來越多的高齡老人在獄中死亡。在日本府中監獄，平均每一個月有一名老年犯人去世。而且，家人由于其生前罪行，很少愿意主動前來認領尸體，火化、墓地等事宜不得不由監獄統一負責，費用最終由國民稅金負擔。

當下，人口老齡化不僅是當今世界多國存在的重大社會問題，也是一個全球性的發展趨勢。如何避免老齡化帶來的負面因素，發揮長壽化的積極因素，成為當下每一個老齡化國家以及正在走向老齡化國家共同面對的課題。日本在這個問題上為我們提供了鏡鑒，也為我們提供了一些優秀經驗。我們需要正視這一問題，畢竟，每個人都會老去。相信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我們終將會對這一問題給出一個妥善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