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器大作

顏如玉

陶瓷藝術大師盧偉孫專注制作“小器青瓷”。這些“小器青瓷”都是貼近生活的小器皿。器皿雖小，每一件都讓人愛不釋手。器小而美乃緣于他“用創作大件作品的態度去對待每一件小器”。其實，小器與大件的制作，工序并無二致，因器件小，需要更加精心且花費更多的時間雕琢和燒制。

這就是小器大作。

無獨有偶。臺灣省有家小店，也鐘情“小器”，只做小餐具，像小碗盞、小鍋鏟……這些用心制作的小器，非常實用，也十分精致，因而廣受歡迎。老板甚至將店直接取名“小器”。

小器，若論含義：一曰小器皿;二曰肚量淺窄、偏狹;三曰貪小、吝嗇;四曰無大才具、無大作為;五曰小操守。可見，小器，有實指，有喻義。

當然，小，不一定是器量小，也不必然是小操守，或者說，器雖小，卻可小中見大。微雕就是典型的小中見大。一粒米、一絲發上，可現崇山峻嶺、馬奔虎跑、樓宇森列、市廛麇集，呈萬千氣象，蘊大千世界。有大師在一粒米上展現赤壁之戰，在一絲發上呈現《清明上河圖》，場面壯觀、刻畫逼真，細節之精細，雕刻之奇巧，令人嘆為觀止。

老子《道德經》說，“大小多少”“為大于其細”“天下大事必作于細”，說大生于小、多起于少，成就遠大要從細微之處入手，天下大事一定從微細處開始。凡此，欲成大業須從小處入手，或者說，從小處發端，才能實現遠大目標。

小器大作，也就是為大于細。這既需要“大作”這種大手筆的眼界和大制作的態度，體現宏大氣魄和精益求精，更需要從小處著眼，孜孜矻矻、不憚其煩。

人生不也如此？樂于做小器，善于小器大作，并在“于細”中“為大”，如是，方能呈現人生的大手筆、大格局。在這樣的大手筆和大格局中，從前小器所指的那些肚量淺窄、偏狹，貪小、吝嗇和無大才具、無大作為之義，也就自然而然消遁，從而使人格更臻完美，呈現大器量、展現大操守。這樣的人生不就如盧偉孫“大作”而成的“小器青瓷”般溫潤、晶瑩、純凈嗎？

那么，“大器”不好嗎？無論實指還是喻義，“大器”自然有其好處，就像韓美林的那些“大器城雕”，大哉美哉。《道德經》里也說“大器晚成”。于是，有人認為，哪怕“晚成”，也要成“大器”，或者說，這些人，置“小器”于不顧。但是，一個社會，就像一幢大廈，棟梁畢竟是有限的幾根，更多的是砌堆成墻的磚頭，看似無從“出彩”，卻是社會的地基。確實，更多的人，只能成為“小器”，然而，即便明知只能是“小器”，也要心無旁騖、一絲不茍地“大作”。這就是人生的價值了。

其實，道也是小的。老子《道德經》說：“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意思非常明白，道，常常沒有煊赫名號，卻具有質樸的規律，雖幽深細小，但天下萬物都無法擺脫其規律的制約。反過來，有些人雖常常以豪言壯語呈現、以高談闊論招搖，卻與道相悖，往往缺乏機理，徒屬空言，是“常有名，奢，雖大，天下莫能信也”。

所以說，道也是“小器”，是質樸的、誠實的、平直的，也是寧靜的、平和的;不必浮文巧語、鴻筆麗藻，也不需大聲喧嘩、大肆咆哮;因為原本，道便能像微雕那樣小中見大。自然，對待道，也要“大作”，那就是，充分地敬畏它，并順應著它去探索、創造。

小器大作，人生如此，社會如此，道理也如此。

【原載《檢察風云》】

插圖 / “小器”大文章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