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宋朝政治、經濟、文化的強盛促進了繪畫的發展和創新,反映市井生活的繪畫達到高峰。蘇漢臣與李嵩傳世的《貨郎圖》成為中國美術史上的經典之作,從作品的構圖、造型、線條、色彩四個方面分析和歸納其獨特的藝術特征,并對兩幅作品的異同展開研究,有助于更深層次地了解其藝術價值及社會歷史價值。
[關鍵詞]蘇漢臣;李嵩;《貨郎圖》;內容;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2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36-0063-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王雪妍.蘇漢臣與李嵩《貨郎圖》之異同[J].天工,2023(36):63-65.
宋代畫家蘇漢臣與李嵩傳世的《貨郎圖》,都表現走街串巷的貨郎到來時兒童的欣喜,相同的情節以不同的技法形式呈現出不同的畫面效果。二人皆為宮廷畫家,蘇漢臣多描繪貴族孩童,李嵩卻定睛于鄉野村民,雖然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卻謳歌同一事實:宋代商品經濟的繁榮與人民安居樂業的生活。
一、《貨郎圖》產生的原因
宋朝的魅力在于宋詞之美,亦在于冠絕于史的繪畫。一個朝代大到藝術風格的成型小到繪畫題材的流行,皆受到那個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貨郎圖》的出現也是如此。《東京夢華錄》卷二中記載,開封的大街小巷,店鋪鱗次櫛比,高級酒樓就有72 家,還有眾多店鋪。手工業、商業、農業的發展使得百姓的物質生活富裕,熱衷于精神上的追求,沒有任何一個朝代的人會比宋人更懂生活。重文抑武的政策使得國家氣象偏于文弱,決定了其審美精神的基調,美學呈現出現實、平淡和雅致的傾向。繪畫不再具有“成教化,助人倫”的教育功能,畫家也不再以帝王的喜好與需要進行創作,而是重視自身情感的表達。在題材上摒棄宏大敘事或崇高威嚴的帝王、宗教題材,將目光轉向世俗生活。與此同時,畫家被繁榮的市井文化所打動,嬰戲、貨郎、耕織、漁獵等表現現實生活的題材層出不窮。市民文化的發展,引起繪畫藝術市場的繁榮,藝術作為商品被人們普遍接受,普通市民階層也成為繪畫藝術的消費者。宮廷繪畫逐漸走向民間,作品進入市場售賣,刺激了藝術家的創作熱情,繪畫呈現出一片繁榮發展的局面。風俗畫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應運而生,并且日漸興盛。
本文試圖通過對蘇漢臣與李嵩的《貨郎圖》進行綜合對比,一方面探賾兩者的表現技法,以利借鑒;另一方面,對《貨郎圖》的分析有助于了解宋朝的風俗民情與文化內涵。
二、作品內容異同
貨郎圖屬于風俗畫中的一種,縱觀歷代貨郎圖,貨郎以推獨輪車、挑雙擔或擺攤為主,并備有各式各樣的百貨物品,像是行走在大街小巷的“雜貨鋪”,有其獨特的裝束和招攬生意的方式,手搖貨郎鼓,哼唱貨郎調,所到之處熱鬧非凡。貨郎不僅是賣貨的商販,還是信息的傳遞者、廣告推銷員、算命先生、醫生等,擁有多重身份。最早的貨郎形象出現在《清明上河圖》中,孫羊店前有兩位擺攤的貨郎,路上挑擔行走的貨郎隨處可見。宋代,蘇漢臣與李嵩繼續發展這一題材,呈現出兩種不同風貌。一種以蘇漢臣為代表,秉承唐代仕女畫風格,賦色華麗,格調高貴,表現富家子弟為主的宮廷貨郎圖,貨郎以推車為主,所售物品精美絕倫,背景以湖石和象征富貴的花卉為主,營造庭院氛圍,畫面精致,極具裝飾性。另一種以李嵩為代表,描繪衣衫襤褸,往來于城鎮和鄉村之間的挑擔貨郎,以兒童和婦女為主,有時會有家禽,貨物繁多、樸實無華,以白描為主,略施淡彩,崇尚單純水墨的素雅效果。
蘇漢臣為宮廷畫院待詔,所繪《貨郎圖》系列有兩幅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其一為立軸形式,學術界公認為蘇漢臣的作品;其二為卷軸形式,但經筆者分析,此畫人物五官的勾勒、衣紋的穿插規律、線條的粗細變化等皆與立軸形式存在差異,應是明代宮廷畫家所畫,因此本文對立軸形式的一幅進行分析。李嵩出身工匠,后被收為養子,雖為畫院待詔,但深知尋常百姓的生活,因此將視角專注于基層百姓,不僅創作了一系列《貨郎圖》,在《服田圖》中也將百姓農業生產的辛苦刻畫得淋漓盡致,著眼于下層百姓最真實的生活。其《貨郎圖》系列共有四幅,但四幅作品描繪的內容與形式大致相仿,因此,本文選取情節最豐富、人物最多和尺幅最大的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本進行分析。
蘇漢臣的《貨郎圖》(見圖1)畫面內容包括前景的太湖石與翠竹,中景的貨郎與孩童,遠景的湖石、梅花和山茶花。人物集中在中景,從前景和遠景的布置來看,環境為皇家庭院。而李嵩所繪的《貨郎圖》(見圖2)畫面分為左右兩個部分,均采用三角形構圖,左側為一名挑擔的貨郎、一位婦女和六位孩童,右側是一位婦女、六位孩童及四只活潑的小狗,畫面兩側連貫且相互呼應。背景只是簡單刻畫萌芽的柳樹與草坡,象征早春,真實再現了城郊農村生活的場景。兩幅畫面皆圍繞貨郎、兒童和品種繁多的貨物展開,蘇漢臣所繪物品造型精美,擺放井然有序,裝飾性較強、實用性較弱。而李嵩所繪物品以生活必需品為主,雖然只用線條勾勒,但物品造型準確、種類繁多、技巧高超。單就撥浪鼓而言,畫面中出現了三種不同形制的撥浪鼓,由此可見其布局的縝密。但是筆者認為李嵩所描繪的貨擔物品十分擁擠,貨郎顯然無法擔起如此多的重物行走在村野之間,因此帶有畫家主觀的藝術處理,是理想化的貨郎。綜上所述,二者在場景布置、人物安排、貨物的選取刻畫方面各不相同,體現了畫家不同的審美取向,無優劣好壞之分,皆為畫面服務。
三、作品技法異同
以下將從構圖、造型、線條、色彩四個方面對蘇漢臣與李嵩的《貨郎圖》展開分析,以探究其技法的規律性和程式化,歸納其獨特的藝術特征,有助于更深層次地了解其藝術價值。
(一)構圖
構圖是指“六法”中的“經營位置”,是畫家長期創作實踐經驗的物化形態。蘇漢臣的《貨郎圖》采用立軸全景式構圖,分為前景、中景、遠景,前景與遠景刻畫環境,為中景人物的塑造拓展空間,縱深感強,在豐富畫面的同時不會喧賓奪主。中景呈三角形構圖,在穩定的同時又富有張力,人物分為三組:一組為正與貨郎交流的孩童,二組為畫面前方的兩個孩童,三組為畫面左側的兩個孩童,各成一組但又與貨郎之間產生聯系,相互呼應。將畫面橫縱分為三段式,貨郎與貨物皆處在分割線的畫眼之處,強調貨郎居于較中心的位置。兒童在第一段圍繞著貨郎展開,背景在第三段視覺上向后退,中景人物身后進行留白處理以延伸畫面,背景的疏與人物的密相結合,由此可見蘇漢臣的精心構思。整體上疏能跑馬、均衡平穩,緊湊有變化但又不過分零散,使觀者產生身臨其境之感。
李嵩的《貨郎圖》為長卷,畫面左右兩部分及整體均采用三角形構圖,左側以貨郎擔頂部的鳥、婦人以及奔跑而來的孩童構成三角形,右側以婦人頭飾、最左側的孩童和最后方的狗構成三角形。畫面情節連貫,相互呼應,從左側的婦人到右側的最后一位孩童可橫向連成“S”形曲線,人物在畫面中三兩成組、相互聯系,如右側的婦人與四位孩童手臂均向左延伸,而左側的貨郎擔后躲著一個孩童手臂向右延伸,使畫面毫無孤立之感。同時,將畫面橫縱等分為三段式,縱向的兩條分割線落在貨郎擔和右側的婦人身上,但右側的婦人手指貨郎并向其奔跑而來,由此可見,貨郎作為畫面的主體,主賓有序,空間感的塑造極為成功。不論是從哪個角度進行分析,畫面布局都是畫家深思熟慮后的結果。
(二)造型
蘇漢臣的《貨郎圖》多描繪貴族子弟,造型比例準確,衣著整潔,衣紋發飾精致華麗,佩戴祈福的配飾,兒童以不同姿態環繞貨郎。孩童的五官刻畫細膩,面部骨骼并未完全發育,因此,比例與成人的三庭五眼不同,呈現出頭大身小的特征,上庭較高,中庭和下庭差異較小。所繪兒童三個呈正側面,三個呈四分之三側面,額頭突出、五官聚攏,前額至后腦勺圓潤飽滿,延伸至枕骨后向內收攏;眉毛濃密,眉形各不相同,根根勾勒后加以渲染;眼睛接近臉部二分之一橫中線,上眼瞼用濃墨勾勒,兩邊淺中間深,下眼瞼改用淡墨,內外眼角處加以分染,眼球邊緣用濃墨勾勒,大小與形狀根據眼神的透視而產生變化;鼻子上用淡墨勾勒出鼻頭、鼻翼和鼻梁;唇部用線極淡,從內向外分染,精細至極。貨郎面容謙和、滑稽又親切,頭頂簪花,腳著黑色布履,腰間懸掛葫蘆和荷包,神情栩栩如生。
李嵩的《貨郎圖》中婦人頭梳高髫,戴頭巾,上身著窄袖短衣,下身著百褶裙,這是農村勞動婦人常見的穿搭,兒童身著背心,赤腳露腚,煙火氣十足。畫面描繪抱著孩童的婦人,護著擔子的貨郎,嬉戲玩鬧為母親指路的孩童,呼朋引伴,就連四只小狗也被愉悅輕松的氛圍感染。筆下人物體態健康,但與蘇漢臣畫面中的人物形象相比寫實性較弱、寫意性較強,五官緊湊、面相詼諧,并無刻意美化,反而呈現出最真實的狀態,對五官的刻畫只用寥寥數筆但神態滑稽風趣,人物沉浸在喜悅、熱鬧的氛圍中,細觀貨郎的形象透露出一絲風塵仆仆和倦怠,勞動人民的酸楚被作者敏銳捕捉。
(三)線條
蘇漢臣的《貨郎圖》屬于院體風格的人物風俗畫,線條工整流暢,以鐵線描為主,行筆較慢,包括起筆、行筆、收筆三個部分,線條潤澤細膩。背景的樹、石帶有寫意性,筆墨較為粗獷,運用皴擦的筆法,背景與人物用線不同。例如,畫面中間身著綠色衣服的兒童,根據形體規律手臂轉折結構處衣紋較密,上衣在腿部的堆積處衣紋較密,呈V字形,腹部的線條相對光滑平整,疏襯密,長、短線相結合,書法用筆柔中生剛,在頓挫、提按、徐疾中將穿插結構及質感表達出來,方圓結合遒勁有力。在刻畫兒童頭發時用線虛進虛出,發絲根根分明,盡顯柔軟與飄逸之感,但在刻畫兵器、刀具等鋒利物品時,線條細勁肯定。除了質感表達外,墨分五色、虛實相生也得以體現,如貨郎衣紋輪廓線墨色較深,五官及手部墨色較淺。背景的山茶花枝葉墨色較深,花朵墨色較淺。線條疏密、粗細結合,虛實相生,質感豐富,極其耐看。
李嵩的《貨郎圖》則是用白描形式表達,畫面以線造型,以婦女的衣紋為例,使用釘頭鼠尾描,衣紋輪廓用筆勁健、頓挫明顯,書法用筆一波三折,將粗衣麻布的厚重質感體現得恰到好處,更能展現出百姓的質樸。但在刻畫瓷器、陶器等光滑質感的物品時用筆圓潤,不再進行過多轉折,而是光滑潤澤。貨郎行走于村野之間,經過風吹日曬,胡須與頭發雜亂、用線干澀,行筆較慢,甚至出現飛白的效果;兒童臉部用線平滑,用濃墨且含水量較多,靈動纖細,用筆生動細膩。用線千變萬化,以最樸素的筆墨表達最真實的生活。
(四)色彩
蘇漢臣的《貨郎圖》為工筆重彩,畫面用色鮮艷、格調高雅。縱觀畫面,以紅綠礦物質顏料為主色,加入蛤粉動物顏料與墨色相調和,用金粉點綴紋樣。以貨郎為例,紅綠相間的帽子,整塊的綠色半臂搭配紅色的葫蘆和背包,白色的長褲搭配黑色的長靴,帽子、葫蘆與背包上刻畫金色花紋,整體活潑明亮、充滿趣味,視覺感受強烈。又如貨郎右側的鼓,白色鼓皮上刻畫綠色與紅色花紋,紅色鼓身上勾畫金色紋樣,色彩經過畫家的主觀處理,畫面并無俗不可耐或不和諧的感受,反而協調高雅,交相輝映,色彩流動感強。
李嵩的《貨郎圖》以墨色來代替其他顏色,用淡墨微染。畫面中最重的墨色為人物的頭發,其次為衣紋轉折處的分染,最后是部分物品,用淡墨平染出形體并區分前后關系,畫面雖然只用墨色,但讓人感到顏色層次豐富,韻律感十足。
綜上所述,蘇漢臣與李嵩的《貨郎圖》以不同的形式真實再現了宋代百姓的生活狀況,體現了畫家豐富的創造力和精湛的寫實技法,刻畫同一題材,但所呈現的《貨郎圖》各有特點,無關優劣,只是畫家不同的審美追求和個人情感的表達,畫面蘊含著豐富的美學價值和歷史文化價值,值得深入探賾。
四、《貨郎圖》的意義
宋代的貨郎題材繪畫對現當代人物畫創作也有重要啟示,畫家應細心觀察生活,以嚴謹的創作態度表達自己的思想,對藝術形象進行高度的概括和總結,抓住其最本質的特點,塑造具有典型性的藝術形象。在吸收與借鑒古代畫家藝術精華的同時,筆墨當隨時代,在作品中表達自己的情感與思考,豐富作品的內涵與寓意,反映新時代的特色,這是所有當代畫家的共同追求。
貨郎題材繪畫是宋代風俗畫中精彩的一筆,畫風淳樸自然、內容親切感人,真實再現了宋代生活的方方面面。繪畫不再局限于功能性,而是更加平民化、人性化,符合大眾的審美需求,具有先進性和突破意義,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貨郎圖》作為風俗畫的典型,畫面中的藝術價值和精湛的技法已經超過繪畫本身,所繪服飾裝飾、生活用品、風俗民情、農具兵器為民俗史、社會學、人類學、考古學的發展提供了寶貴資料,有助于我們更翔實地了解古人的生活狀況。宋朝的美學正式從玉樓金閣飛入尋常百姓家,為宋代美學提供了更多生長土壤,使其成為中國美術史上耀眼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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