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獨白

文／李向陽

李向陽/ 非相1727 布面丙烯 180cm×180cm 2017年

李向陽/ 非相1722 布面丙烯 180cm×180cm 2017年

人過60，走完天干地支的各種安排，挺不易的。我也不易。我下過鄉(xiāng)，扛過槍，畫過舞臺布景，得過展覽大獎，做過軍政機關的小吏，進過碩博答辯的講堂，吃過人民大會堂的國宴，啃過貓耳洞的干糧，宿過珠穆朗瑪營地，曬過地中海的太陽，多虧繆斯女神一路護佑，才得以峰回路轉、笑對滄桑。

終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工作室，心情卻難以平復下來。既不想回到從前，又不知要去哪里，日復一日，我坐在電腦前發(fā)呆。翻出幾張過往的寫生，百無聊賴地玩弄起來，刪去那些容易感物傷懷的形象，抹掉曾經(jīng)自以為是的筆觸，鼠標一拖，竟拖出一個充滿線條的世界。說不清這是一些什么線，也不知道為什么喜歡這些線，只是從那時起，我就沉溺在這些寬寬窄窄、粗粗細細的水平狀線條之中了。

其實，我不是一個有理想的人，生長在那個年代，除了“解放全人類”，好像不可以理想的。但我是個幸運的人，總有只手將我一次次推上風口浪尖，又一次次拉回了港灣。15歲時，我隨父母去了黑龍江，在老爸的逼迫下，開始習畫，兩年后考進部隊文工團。1981年，調(diào)入軍區(qū)創(chuàng)作組，當年完成“成名作”《戰(zhàn)友的遺孤》，還得了個全軍美展優(yōu)秀獎。正是出成績的時候，我卻告別了創(chuàng)作員的寶座，帶著老婆孩子回到上海，開始了8 年的機關生涯。之后，我轉業(yè)了，經(jīng)歷過上海美術館、上海油畫雕塑院、上海視覺藝術學院，玩過雙年展、藝博會、春季沙龍……還蓋過三座美術館。

畫畫于我，只能算業(yè)余愛好吧。因為除了在部隊當創(chuàng)作員的那幾年，我的工作只是與美術的服務和管理有關，而我敬重這些工作，又有做不好會死的毛病，事無巨細，事必躬親，所以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從沒進入以畫謀生的狀態(tài)。我沒上過學，缺乏系統(tǒng)的訓練，搞舞美時只畫風景，先是喜歡列維坦，后來崇拜吳冠中。當創(chuàng)作員需要畫人物了，就惡補了一段素描，臨遍《藝用人體解剖》《星火》雜志和理查德的《油畫人體技法》。走上管理崗位后，視野寬了，想法多了，卻騰不出手來，很多沖動只是肚子里的草稿。我的畫不多，時間都被用去開會了，沒辦過展覽，因為不好意思，也沒賣過畫，因為舍不得。忙忙碌碌到暮年，好不容易可以撿起畫筆隨心所欲了，又被“畫什么、怎么畫”攪得心煩意亂。

忽然想起當年拜吳殿順老師學風景，看畫時，老師總把眼睛瞇成一條線：畫幅不要大，跟火柴盒大小就行，三筆擺準天地物，學會把握大關系。難道這些似是而非的只剩下些線條的圖像，就是老師強調(diào)的大關系？我若有所思，如夢初醒。50年過去了，外面早已是百態(tài)橫生、萬象更新，我卻還在尋找大關系。

關上電腦，攤開畫布，我像倒泔水似地將顏料潑了上去，然后用各種工具將它們鋪展開來，抽絲剝繭，小心梳理，漸漸地，眼前出現(xiàn)了寧靜的山水、氤氳的天地……一輩子都在克服引力，沖擊高度，驀然回首，原來水平這么美。時間，會扯平一切。

世上的事情既復雜又簡單。你想得復雜它就復雜，你想得簡單它就簡單。靠得近，它就復雜，離遠點，它就簡單。越復雜就越渴望簡單，只有經(jīng)歷了復雜才能學會簡單。板橋有詩云：“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原來，我入秋了。

某日，在工作室里，問一旁的看官，喜不喜歡這些畫。他說不喜歡，太抽象。我說我這不抽象啊，你看，這里是天，這里是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那叫什么名字呢，他問。我無語，趕緊求助萬能的女兒。女兒來電話了：“既然不抽也不具，那就叫非相吧。”“若見諸相非相，便見如來。”

記下這些胡思亂想，萬一朋友們錯愕了，好尋找理由。

↑李向陽/非相2126布面丙烯40cm×50cm 2021年

李向陽/ 非相1729 布面丙烯 180cm×180cm 2017年

↓李向陽/非相2152布面丙烯50cm×60cm 2021年

李向陽/ 非相2167 布面丙烯 60cm×100cm 2021年

李向陽/ 非相2166 布面丙烯 60cm×100cm 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