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軍
那年,我通過二次高考,考上了位于呼和浩特市的一所部屬國家級重點學校——交通部呼和浩特交通學校。學校是當時很少面向全國招生的學校之一,各地區各民族在這里盡情展現“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個兄弟民族是一家”的濃厚氛圍。在我上學的時間段里,路橋、文秘有好幾個藏班、還有個四川阿壩彝族的預科班,小伙子長得壯壯實實,姑娘們長得清秀端莊。我們班屬于管理類專業,招生范圍較小來自京蒙陜疆四個省份,開始的口音不適應讓大家交流起來困難頗多,但很快普通話讓我們順利交流,雖然有些同學說出來的普通話比較別嘴但我們可以順利引出其所要表達意思。整個學期都是在欣喜興奮中度過的,因為這是我見大世面最早的時間和地方。學校實行半軍事化訓練,全部都是統一安排:統一行李、統一服裝、統一作息……所有物品都要擺放得規整有序,尤其在行李整理要求特高,和部隊的要求是一樣的。我用了好長時間才學會把那腫龐不齜的被子砍成個豆腐塊,然后把那個大蓋帽端正地放在上面,枕頭擺放側邊,然后雙手抹平床單再看看有無其他物品影響床容。學生會的同志每天都會查宿,把整理有瑕疵的床位登記然后在每月班級考評中扣分,班級在人頭上扣錢,直接從當時發放可憐的助學金里扣除。那時的錢很有用,扣一塊錢都覺得心疼啊!轉入正題吧,要不以后要寫在交校的這段日子里就沒有內容了,省著豆包當干糧吧。
臨近期末,班級的生活委員預訂火車票,享受半價待遇,那時候的伊盟(現鄂爾多斯市)是不通火車的,如果要享受國家給的這點福利,就是從呼市坐火車到包頭,然后再轉上幾站班車方可回去。當時就和一起在交通學校上學的新街親戚東斌哥商量,他也是滿口同意坐著火車到包頭后轉車,可以省個十來塊錢吃二兩多稍美或者三盤回勺面,并且能感受一下坐火車的滋味,何樂而不坐呢。那時候的車次很少,我們把票訂在了放假后的第二天凌晨四點多,因為時間太早沒有公共汽車,所以我倆決定在那晚上就去火車站候車室里等,想想時間不長兩人拉拉話坐坐也就到時間了,于是乎在晚上公交快停的時候我倆穿著整齊的校服到了火車站。我們學校的校服是制服模式,似公路服裝又像鐵路服裝,在當年那個大檐帽不“普及”的年代確實很博眼球,其實我考這個學校與這套校服有著很大關系,以后文章再述。現在的呼和浩特火車站就在當時火車站的舊址上建起來的,那時的火車站就是個偌大的磚混平房,陰暗處一排售票室去時早也歇業,靠近中間擺著幾排那種清一色的木制長椅,隨著廣播聲偶有人匆匆跑入進站口。可能是晚上去的緣故沒有做買賣的吆喝沒有熙攘的人流,感覺就是這樣簡單。一場通的候車大廳里,本身暖氣好像沒咋供,加上走風漏氣的門窗根本擋不住呼市夜間的寒冷,風還是嗖嗖地往進來冒,大廳里根本沒幾個人,只有幾個男女手拿招宿紙片不時走來走去勸說著,讓去附近旅店休息一會兒,又便宜又不冷明天準時送來不誤車。起初我倆還是鐵著心硬著嘴不去,本身是準備省錢才黑地半夜來坐火車的,如果再去住宿了,那省錢的宏偉藍圖不就泡湯了。手頭真沒有個做上的,如果像現在有個手機或者什么可以消遣時間的可能沒覺什么就能過去,然而就那樣無所事事地等待里夜真是太漫長了。想想這漫長的黑夜,我倆終于答應在很少花錢后去他們那里住上半宿,然而跟上他們我們就后悔了,出了車站在伊盟駐呼辦往南那里七拐八彎了好長時間仍然沒到,一問說就到就到,終于到了一處小平房,把我倆安頓在一間安著火爐但未燃著的房間里,家很凍也強不了車站的大廳。后生手忙腳亂地生著了火然后就開始和我們算賬,一口否定當時價錢,東斌火暴脾氣,當時翻臉對陣,屋子里立馬涌進幾個形似小混混的后生,氣氛一時緊張。形勢不好,趕緊中間調和,稍微給提高了點價錢說句軟話也給了這幾賴人個臺階就此搞定,臨出門時還對東斌老哥惡語相加施以恐嚇。半夜時間就在寒冷擔心中度過,將那個不知裹過多少人的有味被子緊緊地籠頭蓋住。時間快到了能進站的時間,趕緊敲著南房門讓開下大門,然而屋里的人根本不予理睬,又是好話又是賠禮,終于睡眼蒙朧罵罵咧咧給開了門,想想這些人也是膽大,竟對我們這些“大檐帽”也敢下手。
在寒冷的街道上一路小跑,因為半夜又接近末站,所以沒有幾個人上車,票都是無座的,隨便進個車廂就行。當登上列車的那一刻瞬間知道火車是如此的壯觀:滿滿當當的都是人,座位上斜著人,座位下躺著人,為著舒服這些人以鞋當枕,腳臭味道渾濁地彌漫在車廂各個角落。就連過道里也密密麻麻坐滿了睡著的人,這個“坐覺”是很安全的,根本沒有爬下的可能。也有座位上好心人側出幾寸位置,旁人喜出望外急忙傾臀摜下,生怕一不小心座主反悔或讓別人爭先搶去,然后頭觸小桌拐角來個別樣美夢。已近末站,人們也開始醒著走動起來,在過道人群里找著插足的縫隙艱難地走向車廂之間的衛生間洗臉池,以來排泄沿途積余,清洗表皮污垢。應該是多天的勞累,人們臉上盡顯疲倦,沒有一絲活力和精神,即使年輕的女女也是蓬頭垢面,毫無看頭。車廂里異味突起,各種混雜一處,無意間我看到有尿便之類從廁所里流出,真是一次特別領略。路程不遠,但在“哐當哐當”聲中走了好長時間,站在邊角圪勞里習慣著這奇特景觀,初次感覺乘坐火車的不同享受,待天已大亮時我們到了包頭,饑寒相加坐上回東勝的中巴,磨磨蹭蹭差不多滿座后才勉強起身。同樣是蝸牛式的運行,達旗和沿途鄉鎮是必進之地。我心急如焚急著到達東勝要轉乘一天兩趟回烏審旗的車,等娓娓扭扭來到東勝車站之時開往烏審班車早也發車,頓感無盡的沮喪失落,早知這樣何必要起雞叫睡半夜地趕路呢?就在心煩意亂之時,又傳來“有走烏審旗的嗎”頓讓我精神大增,以前不咋愛聽“上車的買個票”的售票員獨有聲音在當天聽起來也是如此悅耳,原來是路過的一輛包車尚未坐滿進站順捎幾個人,真應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匆匆上車,原來是農牧學校放假學生包車回車,其中有許多我高中時的師兄弟姐妹。他們是飯飽神滿又有異性學友陪伴,才華盡展各領風騷,場面歡快熱烈猶如《曲苑雜談》直播。

待日將西沉之時,我在一個叫葫蘆素岔路的地方下了車,從這里回家約四十里的路程,有一條紅泥路通往鄉里,然后再折東而行。太陽已經半卡掉進了岔路西的沙梁里,留半塊混糖餅子露在外邊,火紅火紅一片。我在下雨后擋路的欄桿旁站了一會兒,環顧一下四處沒有個人和鬼圪渣,背起包走吧!雖然此路通往鄉里,但鄉小得可憐,平時基本上沒人行走,況且深冬更無人所至,據說當時鄉里狀況是“灶房沒飯,炭房沒炭,養的幾個女子沒漢”,以后我在這里上班也實實領教了一把。此時多希望有輛車迅速馳過然后緊急剎住,毅然決然把我這個穿著一身公服的后生捎走,或者有一架勒勒車支扭支扭著經過把我捎上一程,然而全是不可能。走了約十來里地以后,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跟著大路途經鄉政府然后回家,路遠好走;一條是捷徑經伊旗治沙站直接到村子,這條路上高中時來回經常走。太陽早已落山,星月也掛天際。畢竟遠走路不如近爬坡,橫下心走捷徑回家。農村的夜晚靜謐祥和,窗戶上透出束束光亮溫暖著歸鄉的路人,也能聽到圈里熟悉的牲口沙沙吃草聲音,但在這樣有動靜的地方沒走多遠便進入了治沙站的地界。這里純粹是個沙漠綿延植物遍野的無人區了,里面栽滿了柳樹、楊樹、楊柴、沙蒿這些固沙植被,因時間久長,樹木蒼翠古老,植被郁郁蔥蔥。這里到老家是沒有路的,就是憑第六感覺朝大致方向走。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四周簇擁著無數晶瑩剔透的星星,漫天星河隨意點綴著浩淼的蒼穹。夜被照得皎潔無瑕,一草一木也盡顯出寧靜安然。這本該是個浪漫的夜晚,但獨有我這個趕路人在疾奔回家,高一腳低一步地穿梭在柳林草灣,手腳并用氣喘吁吁在顆顆沙梁爬上竄下,一抬眼只有自己的影子緊緊相隨,更覺心慌驚恐。在這萬籟俱寂無人踏跡的地方里,聽聞人聲的鳥鵲冷不防撲愣愣飛起,也有野兔野貓從腳下匆忙躥過,讓人頓時心騰嗓眼毛骨悚然,也想如果在這荒沙漫野里出現個狼犬之獸我是不是就有來無回了。再者這里墳多,碰上個民間津津樂道的三神碎鬼該怎么辦,頭皮陣陣發麻。現在想想在皓月當空之夜,一個身穿制服頭頂大檐帽的后生手忙腳亂慌不擇路地跑在柳林中,場面是不是很可笑滑稽?也不知翻了多少沙過了多少灘,猛然間看著眼前的景物有點眼熟,應該是到了暑假里經常偷牧的地方——旺才護林點,頓時感覺到離家不遠輕松了許多,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可以落地了。緊張與奔跑在數九的夜晚沒使我寒冷,反倒頭冒熱氣渾身出汗。站在高沙梁上看著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影子在沙梁上被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到沙梁背后的半坡,那個大蓋帽影子也如巨物匍匐在柳叢中。一天里水米沒打牙,但饑餓不抵回家的欣喜,抖擻精神一鼓作氣,終于看到村子里的點點燈火,那樣眼熟那樣親切,就像母親的眼睛在瞭哨著遠歸游子的身影,瞬間眼眶濕潤。
那次的寒假返鄉距今已近三十年,但在我的心里印象很深很深,總覺所有事情如在昨天。現在鄂爾多斯已今非昔比,各種交通四通八達,出門不再看天等車;自從那次夜行捷徑后再沒從那里路過,以后每每提起那個地方,我就會想到那個夜晚、那輪月亮、那灣柳林以及那頂大蓋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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