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竹瀟,李宗智,李正歡,陳 楊
(貴州中醫藥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變應性鼻炎(allergic rhinits,AR)是由免疫球蛋白E(IgE)介導的Ⅰ型超敏反應,病變部位為鼻黏膜,主要臨床癥狀為突發性和反復性的鼻癢、打噴嚏、水樣鼻涕、鼻塞等,可伴有咽癢、眼癢和流淚等癥狀[1]。有研究顯示,AR的發病與免疫功能低下、神經功能紊亂和鼻黏膜炎癥細胞浸潤有關[2]。臨床上對AR的防治方法包括環境控制、藥物治療、免疫治療和健康教育[3],但只能緩解當下的癥狀,無法徹底治愈[4],導致本病反復發作、病情遷延。AR屬于中醫學“鼻鼽”范疇,《劉河間醫學六書· 素問玄機原病式》謂:“鼽者,鼻出清涕也。”明確指出“鼽”為鼻流清涕之意。有研究顯示,中醫藥治療AR可明顯減輕患者的癥狀,提升氣道功能,提高免疫力,減少發病次數[5-6]。李宗智教授是國家級名老中醫,第4、5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從醫60余年,在五官科疾病的診治方面有獨特的經驗,尤其擅長以補肺養陰法治療經久難愈性AR。筆者有幸跟診學習,現將李宗智教授診治AR的經驗整理如下,以饗同道。
1.1 久病耗傷肺陰肺氣 《靈樞 · 五閱五使》曰:“鼻者,肺之官也。”鼻為肺之竅,鼻的生理功能為肺所司,故本病病變部位在鼻,病變臟腑為肺。《靈樞· 本神》曰:“肺氣虛則鼻塞不利少氣。”說明肺氣不足會導致鼻功能不全。肺氣虛無法固攝津液,津液從鼻而出,則流涕。肺氣虛又可導致吸入之清氣不足,最終導致宗氣與衛氣生成不足。病程日久,長期流涕,涕為肺之液,可導致肺陰不足,氣隨津脫,可進一步加重肺氣虛。肺為五臟六腑之華蓋,外邪侵襲首先犯肺,肺衛之氣為抵御外邪的第一道屏障,“邪 之所湊,其氣必虛”,肺衛不足則易受外邪侵犯而發病頻繁。經久難愈性AR患者在長期打噴嚏、流鼻涕的癥狀中,會耗傷大量的肺氣與肺陰。
1.2 邪伏于肺,肺竅不利 AR發作期常因感受外邪而誘發,若失治、誤治使邪伏于里,并與正氣激烈交爭,一般病情嚴重。風為陽邪,易襲陽位,風邪上犯頭面,鼻居中間,鼻為肺之官,則出現鼻癢、打噴嚏、流鼻涕等癥。風為百病之長,易夾寒、夾濕,若遇環境改變、季節轉換則病情加重。長期如此可導致肺氣不足,宣降失司,散邪無力,則邪伏于里,引發鼻癢甚至鼻周皆癢,或鼻周肌肉感覺異常;邪伏于里,不得出,從熱郁而化火,導致肺經郁熱,則出現流濁涕,噴嚏頻頻,鼻黏膜充血、水腫,并伴有咽干、咽痛、下鼻甲腫脹等癥狀;肺衛不足,腠理疏松,無力抗邪,則易多次發病。邪伏于里,阻礙肺的宣發與肅降,則氣機不通,在上則鼻塞,在下則宗氣生成不足。故AR患者病證頻繁發作,其病機在肺氣陰兩虛的基礎上還需著重考慮邪伏于里。
1.3 經久難愈者,多痰多瘀 AR的主要表現之一為涕多,久病不治,邪伏于里,從熱郁而化火,煉津為痰。鼻腔與咽喉相連,從鼻出為涕,從口出為痰,古人常說,久病多痰,百病多由痰作祟,怪病多痰。《素問·玉機真臟論》中有“脾為孤臟,中央土以灌四旁……其不及,則令人九竅不通”的記載,指出脾居中焦,化生氣血以濡養九竅。若脾虛,則九竅不通,鼻無法得到氣血濡養,則鼻的生理功能不全,脾虛則九竅皆虛,脾旺則九竅皆旺。久病傷脾,脾不運化則聚濕生痰;邪郁閉于絡脈,或久病氣血運行不暢,或痰阻脈絡,則多有瘀阻之癥。綜上,對于AR經久難愈患者還需考慮痰、瘀因素,李宗智教授認為“痰”主要責之于脾,用藥時需固護脾胃,培土生金。
1.4 久病及腎 鼻為肺之外候,肺居上,司呼吸,腎居下,主納氣,鼻吸入自然界之清氣,經肺肅降作用向下布散至腎,腎氣攝納,維持呼吸的深度。《景岳全書·雜證謨》曰:“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根。”鼻的正常呼吸依賴于肺腎,若腎不納氣,虛浮于上,表現為呼吸不暢、呼吸淺、打噴嚏等。《素問·宣明五氣》曰:“腎為欠,為嚏。”肺五行屬金,腎五行屬水,肺與腎為金水相生,肺為腎之母,腎之陰陽上資于肺,則肺之陰陽充足,鼻功能正常;腎為先天之本,先天體質弱則易感外邪,導致陰陽失調;久病及腎,治療時須考慮腎臟。
李宗智教授治療經久難愈性AR時首先從肺辨證,結合患者的體質及生活、工作環境全方位考慮。比如肺陰虛者,在補肺潤燥的同時不忘補腎陰,以腎陰資肺陰,金水相生;對于肺經郁熱者,非單純瀉火降火,治以宣肺發散郁熱,并稍加補陰之品以防津液受損;對于易感外邪者,則固護肺衛;對于病程日久,傷及脾胃者,還需固護脾胃,使氣血生化有源,并加以滋腎,固護先天。
2.1 補肺氣、養肺陰貫穿治療始終 李宗智教授認為,經久難愈性AR的病機本質為肺氣陰兩虛,病久則耗傷陰津,治療上需滋肺陰,常以《溫病條辨》中的沙參麥冬湯為基礎方,并根據癥狀及涉及的病變臟腑加減藥對。該方為潤燥劑,有甘寒生津、清養肺胃之效。方以沙參、麥冬為君藥,補肺養陰益氣;以玉竹、天花粉為臣藥,生津潤燥,加強君藥滋陰之力;佐以桑葉輕宣燥熱、白扁豆健脾補氣;甘草為使藥,調和諸藥。李宗智教授常選用南沙參,南沙參擅入肺經,較之北沙參,潤澤而不滯,補肺陰效果更佳。《神農本草經》認為南沙參“主血積,驚氣”,2020年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記載南沙參具有益氣化痰之功,適用于有涕、痰的患者。
2.2 強調宣降肺氣 肺的宣發與肅降功能是肺的主要生理功能,邪伏于里,氣機升降不通,肺宣發與肅降功能失調,則鼻呼吸之氣出入失調。臨床多用“宣”之法引邪外出,此類中藥一般為作用較弱的解表藥,如冬桑葉、桔梗、紫蘇葉、薄荷等,宣發肺氣以祛邪外出,當患者表證較重時,可用麻絨。用于“降”的藥物常為清肺、瀉肺之品,若有郁熱之象配伍黃芩泄肺經之熱,若熱象不顯則常用苦杏仁。根據患者的病情調整“宣”“降”藥物的比例,使之上下平衡。
2.3 久病輔以活血、化痰之法 肺氣郁閉,久病入絡,常夾瘀、夾痰。夾瘀者常用絲瓜絡、路路通、僵蠶、蟬蛻,嚴重者可用地龍。針對鼻癢嚴重且病程長者,需用藥性較為平和的蟲類藥,此類藥有走竄之功,亦可活血通絡,使經絡暢通,常用的藥對為僵蠶、白芍,其中僵蠶味咸辛,性平,可走竄散邪,白芍柔筋通絡。藥理學研究表明,僵蠶具有退熱、鎮靜、抑菌、抗炎、平喘、抗過敏等作用[7]。夾痰者,常用萊菔子、紫蘇子。痰多涕多者則加浙貝母。
2.4 久病及腎者,以滋腎陰為主 肺在上,司呼吸。腎在下,主納氣。肺屬金,腎屬水,肺與腎金水相生,腎水充足則金旺。臨床上多選用二至丸補益肝腎、滋陰養血。二至丸由女貞子、墨旱蓮組成,有滋補肝腎之陰的功效。鼻燥、鼻黏膜萎縮、腰膝酸軟、肢軟乏力等癥狀較輕者,可用女貞子以補益肝腎。研究表明,女貞子具有上調T-bet基因表達、下調GATA3基因表達、調節輔助性T細胞(Th)1/Th2平衡、抑制IgE生成和炎癥細胞因子表達的作用,可減輕肺和氣道的炎性反應[8]。癥狀較重者,需加入墨旱蓮,且用量宜大。若病久且無明顯腎系癥狀,亦可稍用滋腎之藥,如枸杞子、黃精、熟地黃等。
2.5 隨證加減 若夾有寒邪,則用防風加白芷以祛風散寒,若寒證較輕可單用防風或白芷。若外感風熱重,則用忍冬藤與薄荷;若郁而化火,灼傷津液,表現為咽干者,則以大劑量的蘆根清熱生津,蘆根最大量可用到30 g。肺陰虛、脾氣虛者,則用石斛加山藥,前者入肺經滋陰,后者歸脾經補氣,兩者同用氣陰雙補。若長期流涕,則予白芍斂陰養陰。涕為肺之液,長期流涕耗傷肺陰,白芍味酸,有收斂之效。藥理學研究表明,白芍具有提高免疫力、抗炎、鎮痛等作用[9]。若胃脘脹滿、鼻黏膜水腫蒼白、舌淡、舌有齒痕,則兼脾氣虛,加茯苓健脾祛濕。若鼻甲肥大,加牡蠣軟堅散結。若呼吸不暢,夜間打鼾,加炒厚樸引氣下行。研究證實厚樸的主要成分和厚樸酚可抗炎、抗菌、抗病毒[10]。引藥常用桔梗,《雷公炮制藥性解》曰:“桔梗入肺經,主肺熱氣 奔,痰嗽鼻塞,能載諸藥入肺。”使藥常用淡竹葉,可淡滲利濕,調和諸藥;若患者虛證明顯,則選用甘草或炙甘草補脾益氣、調和諸藥。
患者,女,26歲,2020年10月24日初診。主訴:反復鼻癢、打噴嚏10余年,再發1周。患者10余年前備戰中考時出現鼻癢、打噴嚏的癥狀,偶有鼻塞,未予重視,自行服用感冒藥后未再治療,此后每當季節更替時反復發作,5年前于當地醫院診斷為AR,過敏原為塵螨,多次在貴州省中醫院就診,未見明顯好轉。1周前,因氣溫降低,患者晨起時鼻塞、噴嚏不斷,流大量的水樣清涕,鼻腔及鼻周肌膚瘙癢不止。刻下癥:晨起鼻塞,鼻腔中有大量干燥分泌物,打噴嚏,有大量水樣涕。平素易感冒,喉中不爽,時有痰液,經期腰膝酸軟,偶有耳鳴,可自行好轉,納可,小便正常,大便偏軟。舌淡,苔薄白,脈沉緩。查體:鼻道正常,鼻黏膜灰白。西醫診斷:AR。中醫診斷:鼻鼽(肺腎兩虛證)。治法:補肺滋腎,通調肺氣。處方:南沙參、麥冬各15 g,僵蠶、白芍、桑葉、浙貝母各12 g,桔梗10 g,女貞子30 g,炙甘草3 g。7劑,水煎,每日1劑,早晚分服。囑患者服藥期間避免食用西瓜、哈密瓜等寒涼之品,以及牛、羊肉等辛燥之品。
2020年11月2日二診:患者無明顯鼻癢,打噴嚏、鼻涕明顯較少,晨起時鼻部仍有少量干燥分泌物,無耳鳴,舌淡紅,苔白,脈沉細。繼續予一診方治療,7劑,煎服法同前。
2020年11月14日三診:患者無鼻癢,晨起時偶有噴嚏,鼻腔無干燥分泌物,經期仍有腰膝酸軟,但較前明顯好轉,舌淡,苔薄白,脈沉。將原方中的桔梗換為墨旱蓮12 g,余藥不變。患者服用5劑后癥狀基本痊愈,隨訪至2021年5月14日,患者未發病。
按語:本例患者病史長達10余年,病情遷延,久治難愈。晨起時鼻腔內有干燥分泌物,可見傷及肺陰,且患者月經期腰膝酸軟,偶有耳鳴,說明久病及腎;鼻腔及鼻周肌膚瘙癢不止,說明邪伏于里,不得外出,正邪相爭則瘙癢不止;平素易感外邪,說明肺氣不足,無力抵御外邪入侵。邪氣逐漸入里,損耗肺氣,耗傷肺陰,最終久病及腎。由此可明確辨證為肺腎兩虛證,治法以補肺為主,以養腎為輔。針對上述癥狀,李宗智教授以南沙參、麥冬為君藥,補肺氣,滋肺陰,清養肺臟;以大劑量的女貞子為臣藥,平補腎陰,金水相生;佐以桑葉、桔梗宣發肺氣,浙貝母化痰散結,僵蠶通絡給邪氣以出路,白芍斂陰養陰;以炙甘草為使藥,健脾益氣。二診時,患者諸癥皆有好轉,考慮其久病傷正,繼續予原方補肺益腎。三診時患者鼻部癥狀明顯好轉,但晨起時偶有噴嚏,經期仍腰膝酸軟,喉中無明顯痰液,遂去浙貝母加墨旱蓮,加強滋補肝腎之效。
AR是一種治愈難度較大的疾病,多數時候只能減輕癥狀、降低發病率,而中醫藥在這些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李宗智教授治療經久難愈性AR強調以補肺養陰、恢復正氣為主,以提高患者的免疫力,修復鼻黏膜功能,正所謂“正氣存內,邪不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