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之時

野 川

我全部的生活就是如何把它扶正

這個下午不需要說出

說出，意味著消失。它在內心掛著

像一幅油畫：三棵枝繁葉茂的榕樹

如魏、蜀、吳三足鼎立

維持短暫的平靜。陽光放棄城府

在葉片漫步，飛鳥隨心所欲

議論著天空。我的突然闖入

三足，變成四足。這幅畫一下子傾斜

已經很多年了，我全部的生活

就是如何把它扶正

向日葵一樣把臉仰起來

鳥鳴是陽光給我的

沒有陽光的夜晚，鳥鳴會代替陽光

在夢境中鋪一地青草

開幾簇野花，并讓地里的石頭

向日葵一樣把臉仰起來

淚流滿面，每一滴淚

都是一粒葵籽，只有鳥

才能啄破，釋放內在的香

每一縷香，都是一只鳥

只要有陽光，就能飛回人間

秋分之時

秋分之時

一樹桂花，把濃郁的香

分給了樓上的我

地上的螞蟻

我把那香

丟進風，希望遠去的事物

聞香而回

螞蟻把那香

熬成藥，希望醫好斷腿

追上另一只螞蟻

最后的挽歌是我們唱給自己聽的

早晨的太陽和傍晚的太陽

究竟有什么不同？位置、姿勢、年齡

不同的心境，讓一個太陽

變成無數個太陽，讓一個人變成無數個人

從微溫到灼熱，再到微涼

甚至冰冷，我們耗費著亢奮、驚喜

也耗費著失落、沮喪。我們的一生

就此簡化為一天，在太陽的照耀下

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在黑與亮之間

閃現的事物，難道真像夢境一樣

需要用我們的身體和靈魂曝光

然后以存在過的虛幻，讓我們流淚

最后的挽歌是我們唱給自己聽的

太陽聽不見也不想聽，它在另一個世界

正接受著別的事物由衷的贊美

我無法選擇親近的方式

對于遙遠的事物

我大多會選擇冥想

比如星辰，或者更遠的東西

而對于近在咫尺的青草

我大多會選擇觸摸

它的綠、它的嫩、它的搖曳

以及內心的洶涌

而對于一只在遠和近之間

翩飛的蝴蝶，我無法選擇

親近的方式，只能呆著

像石頭一樣等待她

偶爾的觀望、停靠或飛離

人與花是否有著相同的命運

裝在盆里，擺在街上

一大片花海，人工的。每一朵花

都精神抖擻，每一個姿態

都千嬌百媚。但這一切

只是某個節日或慶典的背景

很多時候，我都懷疑

人與花是否有著相同的命運

被熱熱鬧鬧擺放在這個世界

只是為誰的來臨準備的陪襯

那些表情、姿態、位置

經過數字化的處理，是多么精準

可是誰的來臨，竟讓我們

一站就是一生，并在不停的修正中

惶恐不定，卻不知是誰要來

究竟來還是沒來？由此悲生

看著人們興高采烈，流連花海

我又不得不佯裝歡喜，我知道

我的表情有些別扭，容易被看穿

被清除，像那些蔫了的花

棄在荒僻的角落里，無人問津

總覺得他扶出的我是另一個我

總覺得坐在對面的人

在回憶，吹過來的風、落下來的雨

飛過來的鳥，都是舊的。甚至月光

也來自一個年代久遠的深夜

總覺得他記起了我

正用瘦弱的手，小心翼翼

把我從記憶的暗室扶出來

每走一步，時間都在崩潰

總覺得他扶出的我是另一個我

偌大的世界，卻無棲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