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辭與令

峻剛行者

花饃辭

嗩吶朝天，離去人已卸妝

天堂有神位，兩個男人抬著燭火供桌

和桌上八盤花饃的吉祥穿過鄉村

田間，麥子吐穗，麥穗揚花

星星似的白花是不知道今年渭北

干旱欠收，皮囊里外

正發生相遠的距離。初春那一夜的寒冷

出芽的農作物已死過一次

因果的矛盾與美滿

如供桌上五顏六色、巧奪天工的花饃

西紅柿、茄子、胡蘿卜、黃瓜的扮相

已不能圓滿走完一生

活人不易，人把自己的脊背

活成夜空一樣的篩子

苦難是天下糧倉

苦難的人子息滿院

麥子，這一輩子有信仰的白

和白凈花饃的一剪一筆

脫胎出，即將隨風而去的命運

和村落未被風化的美好

社火辭

社火隊拐過縣城中心十字，黃河跨過

風陵渡。人群兩列翠微

臉譜和高蹺，高頭大馬下的人戲

我已解甲北方，草民安身

內心的干燥枝劃成字。黃河

一條逐龍火線，河邊的人

和神明之間靠火傳音。從青海湖畔

卷八百里渭水，直到泰山口

登臨碣石，社火拄木橫刀

高與低撥開兩界

肉身的迷茫與沙土之命

描眉涂上胭脂，龍圖冠衣加身

危險之上和危險之下，判若兩人

肅穆與狡黠，紅與黑均可以

被硫磺吹出一團濃焰

暗動的神秘氣息

人群回避，解凍后的渾黃

不斷甩出漩渦，岸的坍塌和人群涌動

桃紅柳綠，歌舞升平

社火正在過去，追隨的人

和遠觀的人慢慢塵散

而神與火，在我的心坎旁

像那條河緩緩俯下了身

半山辭

抬頭是喬山，彎腰是溝川

岫到半山腰的村落，隱秘的關聯

于送喪的嗩吶調里，上氣不接下氣

喬山無樹，溝壑無水

一排紅磚瓦房，矮身和一口蓋石的

雨水窖相依為命

想象被年代閹割，留下的經不住修飾

喬山石頭脆呀，易碎

采石場移走一小部分命運

就停步不前。半山的風是屬蛇

它行走的樣子把凡人超度成仙

一坡坡將紅椒果掩映，土里的痛風

是上佳的調味品。晴雨后

半山坐望秦嶺

半山裸露的墨玉石

灰頭土臉，一身赭黃

立秋辭

大青山掛出河床，一條條

褡褳一樣在肩頭

河床之上，可行騾車可走雨水

我的生日

和立秋的節氣正行于河床

眺望千畝油葵及萬畝莜麥地

正坐于棕色馬背，和希拉穆仁草原

一起，一晃一晃

八月初幾場雨，草原上的沙蓬草

一夜之間，跑出千萬只綠刺猬

草色青青，灣水潺潺

我和這匹馬都進入生命之秋了

馬兒軀體時不時地打顫

忍不住，我把手按在馬后背

觸摸一塊叫命運的大骨

走在立秋

麥子漸黃辭

麥子漸黃，大地揚起

一直低沉的臉，擺動聲浪

黃是有生長力的，像唱戲的凈生

吊起寬嗓音，提著捻著

朝一個地方沒命地趕

黃色接近焦土味了，脆得一捅就破

我經見過這樣的場景，那幾天

村里莊稼漢，頭壓得比算黃蟲的叫聲

還低，攢動地頭的身子怕驚了天氣

這幾天，風是刀子雨是奪食蟲

大風大雨后是年饉，恓惶著呢

庚子年的黃，更踩著鐮口提心吊膽

麥子繼續黃著，拼命地朝向

一個干凈得令我慚愧的地方

西寶高速兩側，關中黃色的麥子

像暴漲的渭河，中間任何一個生物

和麥子的黃，均惺惺相惜

處暑辭

栽過三茬，勉強成活的辣椒

開出小白花，星星點點的繁復

比隴南的洪水喧嘩

渭河水，漲起又落下

泥沙之心在口里嚼不出豐收

一粒粒扭曲的辣椒果

在樹下藏不住委屈

玉米比往年多長幾節

多了幾只的長尾雀，飛過

陰晴不定的長空

每個事物對八月的態度

不盡相同，地頭新出的地瓜

像一窩窩紅潤的崽子

文峰塔的令

南城壕徐家包子鋪里，兩枚小肉包

一枚竹筍包和一碗開口的綠豆稀飯

所獲得的安謐，此刻和太陽的晨光一起

抹在文峰塔上，塔體軟黃

四角挑檐的風鈴，安靜不動

內部的夜沒有撤退

檐口上異生的一棵小葉灌木，孑然挺立

能做到像這座魁星樓

孤獨于已面貌全非的東城街嗎？還是能

像不合群的小灌木，懸于塔崖之上

每時每刻，人群間簇生出強對流危險

一座塔，一棵樹，一首詩

如何選擇答案，忽略或者轉身

都不能成為其中之一，而你

認出的自己，軀殼滑入人流

與一塊上百年磚的青綠，漸趨無關

六至八級風辭

喊叫的夜晚是真誠的，人的

耳朵變成窗戶心成坡地

呼呼—呼——呼

一群騎馬人從大北方而來

出發時騎著黃沙

一出草原，就騎上馬

驅趕天空，驅趕緩緩的人間

其實，誰愿意被驅趕

住在光陰里，身上魔術師

捆綁的繩結越來越緊

亂撞的風從這里復活

總從夢里抽醒，淚是鞭痕

騎馬的人

奔跑在我的花園

遲遲不走，他們要找的東西

還在隱藏，一直到凌晨

早晨起來，騎馬的人不見

留白的灰的黑的馬匹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