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秋野(組章）

靈焚

為原鄉半島“止心小筑”題記

秋深了，季節也有些疲憊。

被果實壓彎了的枝頭，夠不著高高在上的一輪明月。

把剩余的歲月用來敘事。攤開這冊華北平原，一頁一頁細說過往。

路途中背不動的山巒，就那樣留在了路上，留給那些

還在一路趕赴而來的萬代子孫。

從今以后，我就結廬這里，在院子里納一房湖泊同居。

用蒼穹養育無數星辰。從輪回中取出用不完的光陰。

從今以后，這平原深處，一群白色鳥遨游晴空，無始無終，無邊無際……

它們是我的護法？當然不是，那是我的時光。

或者說，是我此去經年揮霍不完的閑暇。

面向秋野

如此自然而然，如此肅穆有序。在秋天，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從何時開始已經不重要了，你成了這個季節的主人，讓我擁戴所有的果實和色彩。或者說，是你用色彩和果實掛滿了我的秋天。

又到了湛藍浩瀚的秋天。窗口的秋色卻一退再退，曾經的秋野漸行漸遠。

除了接受高樓群的錯落、造型與著色，你的心情則不再層林盡染；結廬被霓虹壟斷的街區，除了在記憶里查閱麥田波浪、稻荷斑斕，除了讓想象力勾兌瓜果的馨香……

當城市的拓展被進步的標志綁架。即使在郊外私奔山水，究竟幾人留意昨夜月色里的霜降？

在立冬門前，只有這郊外的長空，才能騰出足夠的晴朗恭候小雪大雪如期而至。盡管飄雪，還在季節的拐彎處忍著，雪花的千萬只小腳，已然踩響秋夜里擁擠的蟲鳴。

北方的大地，安放這放眼無垠的平原風物，心需要比平原遼闊。

沿途中被候鳥群遷徙叫醒的湖面，我只能記住那些波瀾不驚的內容。

偶爾起風，與等待或者是否重逢無關，這里發生的細節，面向所有走進這個秋天的人。

窗外的風景

一場秋雨，季節在指尖提醒著寒意。

此時，門前臺階上，檐滴斷斷續續敲打著斑駁的苔痕，這秋天的聲響，讓時間無處藏身。

而那些殘荷與落葉究竟為誰收集雨滴，訴說著日漸落寞的秋色？

追溯這些衰敗的時長其實沒有意義，一切還可以從頭開始，只要陽光能夠抵達被遮蔽的情緒。

人世間，一切的起點皆是偶然。多少人還在固化的生活模式中身世浮沉？

有人從錦緞到布衣，有人多少代家徒四壁。如果被新舊典籍簇擁，豈能辜負知足常樂。

總是抱怨或者嘆息的人，額頭上除了青苔就是落葉。

誰不是穿過風雨來到今天？沒有在深夜里一個人尋找過光源的人，不配跟他談論幸福是什么。

也許幸福只能用來想象，但它比真實更值得信仰。

此時，窗外的風景具有某種預言的意味。

用信念呵護那種隱約臨近的溫暖，感覺的千手將會舉向陰霾之上的高光。

世界可以衰敗，心卻不能荒蕪。

秋訪燕子口

何必追問起因，也無需探究歷史原委。

縱然這里山擠著山，燕子口也要讓鄉愁從平原延伸處返回。

也許，守陵人的后裔更明白生死。

昨日霜降，燕子口距離山空尚有時日。

何況晌午，秋葉繽紛站滿枝頭，爭相采摘屬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深秋植物似乎知道，這僅存的季節，只要邁出一步就踏上生命歸途。

此時，適合端坐庭院，心情隨意。

或在近景里徜徉，或與日影一道西垂，從門前這座山，再到山外的那座山。

無所謂落寞，也不關乎歡喜。這盛大的秋天，一陣風過，秋果落下的力量擊不響回聲。

只有這奢華的秋色呀！恰逢晌午時分。

燕子口的天空被陽光擦得亮亮的，被秋色塞得滿滿的。

柿子橙紅高掛，蘋果酡顏低垂，銀杏樹則黃得熊熊燃燒，直逼高處萬丈晴朗。

秋日獨語

這一天，還是繼續著，還是只能在繁忙中想起你。這里陽光晴好，天，藍得可以忘記大海。或者說，秋天正在襯托思念的奢華。

說到秋天，少不了落葉，和鴻雁。

一種為了死亡，一種為了繼續活著，至于路程長短，可以與生命不對等。

可以讓天空的深度用藍色省略，就像你我，此時可以省略路途，在意識里撫摸未來。當然，有一個單詞仍然輾轉反側，用足夠的耐心替代表達。

現在只能說，因為你的降生，我終于可以熱愛這個季節。遲來與早到都是相對的，把時間縮短到命運的窄巷，再拉長到守望的距離。

秋與冬，一場雪的兩端，我們只需要一場雪，就可以抱著取暖。

那就繼續任憑遠山日落，讓秋風揮霍一個淋漓盡致的秋吧！

這樣的日子多么難得，每一片黃葉都在揮霍浩渺的藍，每一片紅葉都是被揮霍的夕陽。

因為你的降生，我，從此不悲秋！

今夜星空

不說月明星稀，明月正由圓如缺。

今夜，無論星光月光，都是心中香火。

在天涯，我與夜色相守，為了您、你們，就在這夜色之中，向世界遞上最后的肅穆與安詳。然后，邁著細步，拾級天階，朝著白鶴引領的凈土羽化。

這庚子年的七月、九月、十月。一個、一個、一個，你們就這樣松開握住這個世界的手，滑出季節末梢，讓形體露珠般向泥土墜落。

從此，世界只給我些許追憶，以及那些，你們沒有帶走的歲月與陽光。

這個秋天，除了傷感，那些日漸泛黃的樹葉，沒有表情。

本來早已習慣了的秋分、寒露、霜降……

今年的節氣卻如此敏感，金風玉露取消往昔的佳期。晴空高出往年，而遠方從此收回了曾經為我預留的邊際。天地之間，我僅存的翅膀，如何丈量這浩瀚的生死路途。

一次、一次，又一次，這些不再回首的告別呀！

我們，從此在生涯里刪除相逢。

什么月上樹梢，此情依舊，抑或一瞬的驀然回首，這些美好故事僅存于唐宋詩詞。即使升華情緒，胸懷異域山川，同天風月。

這壓在肩上的萬物歸去往返，誰能擦掉，那些留在長空中雁陣的劃痕？

今夜的星空，亮如一張零亂的悼詞，如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