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會找到每一粒種子（組詩）

冀北

被修改的事物

我密切關注過細雨

進入莖葉的方式，它似乎從一株植物的內部

修改了它的色彩，我經常看到花朵說出的

全部供詞：曼陀羅、墨蘭、牡丹……

我敢肯定，一定有一些外部的力量

進入了事物隱秘的內心，這樣的修改

是無聲的，就像一個少年

被歲月的暗河修改成瀑布

又被時光的暖流，敦促成雨點

我也由此學會了

對每一個清晨和暮晚的修改

直到把世界變成一個人的夢

再一次認識霜

一只灰色蝴蝶，永遠

靜止在，它所鐘愛的葉尖上。而我

恰好路過，目睹它，微顫著雙翅

向體內收斂著光芒

一只灰色蝴蝶

介于霧氣和白雪之間

在極其微妙處，參悟了時間

進入清秋的靜美

外婆

在一張黑白相片中

歲月再也無法修改你微笑的表情

這樣挺好，讓我感覺是我

讓你時刻擁有永恒的小歡喜

是你的笑容

讓我忘卻了生活的煩惱

在略高于生活的地方

你安靜地注視著我

再不像從前的你

反復地嘮叨，甚至

想揍我一頓，現在

你只是一扇窗

一扇開向無限的窗口

透過一層透明的玻璃

你沖我微笑著，我盡量仰望

探測著你

身后的那個世界

羊群走在草原上

草原上的時間

是會變色的，那些青色的時間

綠色的時間，黃色的時間

那些倉央嘉措、格薩爾王、昌耀的時間……

在亙古的草原上，時間就像緩緩行走的羊群

我靜靜地躺在草地上

看著藍天中慢慢移動的云朵

我在天旋地轉之中

暫時充當著高原上的鐘軸

深夜馬蹄聲

四月，野草即將返青了

我盼望著聽到，久違的馬蹄聲

再次踏進我的夢

我知道，唯有這馬蹄之聲

能夠同時踏醒

冬眠的柴達木

我知道青草有種無形的力量

以一顆柔弱之心

緊緊攥住生命的內核

在牧區，羊的命系在草尖上，人的命

系在羊的心肝上

在牧區，永遠是，草牽著羊走，羊

牽著人走

唯有這馬蹄之聲

獨立而深沉

當它重重落在草地之上，我仿佛聽到了

地表之下

種子爆裂的響聲

流水會找到每一粒種子

記憶之中

塔吉卓瑪雪山的融水

攜著春天的氣息，不是鼓蕩而來

而是蠕動，像蚯蚓一樣

在石縫之間尋找松軟的沙土

向下鉆去

我知道，雪山融水

會找到每一條根須和每一粒種子

我知道，春天總是從根部開始

一步一步邁向人間

這多像暗藏在我身體里的血脈

讓我的骨肉連著親人的骨肉

而在魚卡這片荒遠的西部邊陲

塔吉卓瑪的雪水，仿佛

是紅柳、青稞、野草

共同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