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來了（組詩）

鄒黎明

穿過那條河流

仿佛是帶著破壞性

來到這個世上

去過的地方都成了遺跡

未抵達的地方，還在加緊施工

我知道，建造一顆露水

比挖掘一片人工湖，難多了

——誰才能把它們掛在野草上？

曾和母親，在清晨

穿過初秋的田埂去勞作

褲子的潮濕幾乎漫過小腿

仿佛我們剛剛

跋涉而過，一條清冽的河

月亮升起來了

山體被開采

露出白花花的巖石

好在，月亮就要

升起來了

月亮，也是一塊石頭

再好不過了，月光

照著礦坑

石頭安慰石頭

只要我們還有母親

潔白的碗，讓我們愛護

那樣小心地把它捧在手里

里面是熱騰騰的飯菜

有時是一碗清粥，我們對著它吹氣

即使什么也不裝，也是珍貴的

是母親

從遙遠的集市，將它們買來

一路上丁零咣啷

仿佛頑皮的孩子

仿佛母親，是它們的母親

我愿意一直捧著，這樣一只碗

裝滿了潔白

只要我們還有母親

我們的碗，就不會空著

槐

夜晚，一棵槐樹

用香氣

臨時統治了這條小路

我們經過時

需要停下來，得到它的允許

槐樹不會刁難你

只需靜心聞一聞

再回憶，答出你的原鄉所在

而你稍稍走遠，會發現

槐樹花

開得明亮而潔白

仿佛和月亮，是同一支血脈

祈雨歌

雨水，雨水，莊稼的血

雨水，雨水，喚醒我

體內古老的基因

——愚昧，又干凈

大地泥濘，抓住我

赤裸的雙腳

——我仍要手舞足蹈

雨水充沛，你不能說我貧窮

麥子還沒有成熟，你還不能說我富有

來自群山的善意

群山被簡單地復制，最遠處

敷衍為一條輪廓

抽走這些彎曲的線條，群山

就會垮掉，變成

一個個廢石堆

必須阻止你們

請允許我轉述一種善意：

山巒起伏，如浪

但并未拍打我們

觀釣記

垂釣者最厲害的，不是

垂入水中的

一根線，而是一根筋

保持一個姿勢

一動不動，太久了

惡意也會變成一種誠意

每有一條魚被釣起

水中便空出一個洞

流水能填補的，只是空間

空氣也是，像這人間

情感上

從來都是千瘡百孔的

這一天終于到來

一個簡單的字，突然忘了

怎么寫

或者越看，越不像

這一天終于到來

對于那些熟悉的事物

不再有把握

我懷疑這樣蒼老的母親

不是我的母親

跟隨我二十多年的月亮

也變得陌生起來

它又輕，又薄

像一聲永恒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