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D打印：暗網“幽靈槍”制造者

凌川兒

2015年11月13日，巴黎巴塔克蘭劇院遭恐怖分子襲擊。圖為《信條》劇照

位于巴黎第11區伏爾泰大道上的巴塔克蘭劇院，其建筑帶有優美的中式風格，至今已有超過一個半世紀的歷史。在2015年11月13日夜里，這里發生了堪稱夢魘的血腥一幕：當夜，一支來自美國加州的搖滾樂團正在臺上演出。演唱會進行了差不多一小時的時候，4名拿著AK-47突擊步槍的黑衣男子突然闖了進來，在高聲喊出阿拉伯語的口號后，竟朝著現場觀眾直接開火。

事后，法國與國際的反恐力量發現，上述AK-47步槍等恐怖分子所使用的武器，都是由“伊斯蘭國”組織成員從一名德國軍火商那里，通過暗網進行非法交易得來的，就連恐怖分子得以順利進入歐洲所需的假護照，也是在暗網上買來的。

美軍網絡被點破

用來殺戮平民的犯罪工具，不是依靠漫長的地下走私通道，通過竭盡全力的藏匿和偽裝運至巴黎，而是自鄰國的某處不起眼的民宅里發出，這足以讓人們擔憂和警惕：不受地域限制的暗網，對多國國土安全構成了極大威脅。

《解除好友2：暗網》劇照

“暗網”概念在1990年代就已被提出，但直到2013年，牽涉毒品交易的美國暗網網站“絲綢之路”被查禁，它才開始引起公眾的普遍關注。

通過使用了加密技術的“洋蔥路由器”（它使得用戶在互聯網上可以完全擺脫真實身份與人交流，也能幫助用戶查詢到一些無法在搜索引擎里找到的不法網站），許多不知從哪來，也不知往何處去的用戶，在具有徹底匿名性、跨地域性特征的暗網里暢游，催生了愈發猖獗的暗網犯罪活動。

不受地域限制的暗網，對多國國土安全構成了極大威脅。

在盧森堡大學，有專注于網絡犯罪研究的團隊，在對3000多個暗網站點分析后稱，暗網上與毒品、色情、軍火等犯罪相關的內容大約占44%—犯罪內容占暗網總體內容的幾近一半，難怪現實中的大多數民眾，都對暗網“黑森林”感到恐懼或擔憂。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國際恐怖主義活動的增多，與之相關的犯罪行為，也成為了暗網環境下網絡犯罪的主要類型之一。

在所謂的“crime by dark web”環境下，恐怖分子通過對自己的IP進行隱藏并加密流量等防范措施，來加大逃避執法者追蹤打擊的成功率。

就軍火非法交易而言，恐怖分子通過暗網，既能達到籌資的目的，又能配齊所需的裝備。更有甚者，不少網絡黑客和軍事發燒友混跡在暗網中，通過非法鏈接和植入病毒等方式，對國家的軍事系統內部網絡發起侵擾或盜竊。2018年，美國一家私人網絡安全公司在監控暗網中的犯罪行為時發現，有黑客竟在暗網出售美國軍方的機密文件，其中就包括號稱“死神”的MQ-9無人機的維修維護課程的書籍、描述簡易爆炸裝置部署策略的培訓手冊，以及M1艾布拉姆斯坦克的操作手冊。

要知道，有著“收割者”外號的MQ-9，一向被視作全球頂級的軍事無人機，在美軍于中東地區的熱點博弈中，經常被用來執行襲擊高價值目標等重要任務—如在2020年1月，它就成功對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圣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實施“斬首”攻擊；而M1艾布拉姆斯坦克則是美國陸軍的主戰坦克，是近期外界關注美國對烏克蘭軍事援助計劃的焦點。可想而知，如此高等級的軍事裝備機密，在暗網中被堂而皇之地叫賣，證明向來防御最為嚴密的網絡軍事系統已被攻破；暗網中的非法軍火交易，猖獗程度令人咋舌。

在暗網里，每月軍火交易額可達8萬美元，其中槍支銷售額約占90%。

有黑客在暗網出售“ 死神”MQ-9無人機的維修維護課程

“買巧克力一樣簡單”

少量的尖端軍事裝備信息被泄密，尚可歸咎于當事國的安全和情報部門失責；暗網獲取非法槍支彈藥的便利性之高，從而觸動普羅大眾原本警惕意識更低的神經，要數2016年7月22日，發生在德國慕尼黑奧林匹亞購物中心的一起槍擊案。

事發當天，一名18歲的伊朗裔德國人穿過上述大型商場后拔槍射擊，造成9名路人當場死亡、數十人受傷；隨后，這名兇徒在距離事發現場一公里處自殺。

其后，當地警方通報稱，這名沒有持槍執照的肇事青少年，是從暗網黑市里，將一把半自動手槍和250發子彈買到手的。在這起“獨狼”式暴力襲擊案發生之前，對于歐美大部分民眾而言，可能尚無法想象到，不法分子只要輕輕一點鼠標，就能在互聯網上以匿名身份買到屠殺利器。但實際上，我們無法忽視的是，近年來全球發生的多起恐怖襲擊、團伙或個人持槍暴力犯罪案件，以及跨境槍支走私，事后均被懷疑或證實，與暗網黑市相關。

在慕尼黑悲劇發生的一年之前，就有一名19歲的英國青年，在網絡上宣稱要襲擊位于英格蘭東北部的紐卡斯爾學院，并炫耀說在互聯網上買武器就像“買巧克力一樣簡單”。事后警方證實，他家里的手槍和彈藥確實都是從暗網購得的。更夸張的是，在2017年時，美國亞特蘭大一個涉及暗網槍支買賣而被破獲的犯罪團伙，僅僅是通過簡陋的DVD盒子包裝，就向十幾個國家販運了超過50把手槍。

2016年7月22日，德國慕尼黑購物中心槍擊案致10人死亡

《深入暗網》劇照

曾有俄羅斯媒體通過對一位暗網論壇Runion的軍火賣家的一手采訪，來這樣描述他的日常交易：一輛車停在距離莫斯科環線地鐵不遠的森林邊，司機鬼鬼祟祟地下了車，在路標旁放下一個裝著手槍和彈藥的包裹，用樹葉埋起來；幾個小時后，買家來到這里，神不知鬼不覺地收了貨。

這位在親朋好友眼里熱愛大自然和鄉村旅行的普通人，卻在莫斯科市中心擁有著一個組裝武器彈藥的小軍火車間。他在這里，利用自己購買的車床設備，親手制造出槍械后，再放在Runion上銷售，就此成為當地生意紅火的地下軍火交易商。“爆款”頻出的這位暗網賣家，甚至不屑于前往人跡罕至的森林測試自己打造的槍支，而是安裝消音器后，在市中心的車間里直接進行實彈射擊測試，以保證自己的產品“質量絕對合格可靠”。

根據美國蘭德公司一項關于暗網非法軍火交易的研究，在暗網里，每月軍火交易額可達8萬美元，其中槍支銷售額約占90%；而美國則是暗網上武器的最大來源國：60%的槍支都產自美國，其次為歐洲（約占25%）。美國各州對槍支的管控力度和具體制度不一，給美國槍支在海外的非法流通埋下了安全隱患。

更出人意料的是，蘭德公司在對12個暗網軍火黑市調查后發現，在與武器相關的交易信息里，除了實體的輕武器外，第二大的熱門產品是與武器相關的電子文件。其中，主要就是用來制作3D打印武器的CAD圖紙文件。后者讓原來就在暗網里自由往來的不法用戶們，通過下載設計圖并自制武器配件，進而完成組裝、制造和販賣槍支，能夠更加輕松地逃避執法者的監管。

“潘多拉魔盒”與“解放者”

對于那些“立志”成為恐怖分子或犯罪分子的人，3D打印技術給了他們更好的機會來成為自己所希望的武器制造專家：有數據稱，3D打印槍支的CAD文件均價只有12美元，有時一個文件壓縮包即可打印出手槍、榴彈發射器等多種武器。要知道，打印槍支在本質上，和打印其他東西并沒有什么區別—都是一個將零部件分別打印再組裝出來的過程，設計圖才是其中的關鍵。

而在設計圖的價格優勢之外，更值得我們警惕的是，在民用3D打印機可以被輕松搞到手的今天，相比購買實體槍支，3D打印電子文件下載即可使用，買家不必留下郵寄地址，這令執法者更難追蹤。并且，打印出來的槍械配件也可以分散運輸，使得被查獲的概率更低，而賣家也不必冒險儲備大量槍支。

2018年8月，美國得州，國防分布式公司的老板科迪·威爾遜在展示一把名為“解放者”的3D打印槍

3D打印讓那些沒有序列號、無法被追蹤的“幽靈槍”數量與日俱增。

2018年8月，在一場司法判決過后，美國政府決定，重新允許擁槍組織在線共享3D打印槍支的設計圖紙。這立馬引起了社會上的巨大爭議，許多人甚至驚呼“潘多拉魔盒被打開了”。

時間回到2013年，美國一位設計、制造出世界首款3D打印手槍的大學生威爾遜，在網絡平臺上分享了他的制槍圖紙，其累計下載量很快就超過了10萬次。

從此，3D打印讓那些沒有序列號、無法被追蹤的“幽靈槍”數量與日俱增，這無疑大大加劇了槍支管制的難度。盡管由于塑料材質不耐高溫高壓的緣故，3D打印的槍支，不像傳統的全金屬槍支那樣可連續、持久使用，但其依然功能齊全，且能對人體造成嚴重殺傷。

在另一方面，人們通過3D打印以純塑料材質打造的槍支，可以完美躲過現有金屬探測器的探查，它還能非常容易地在幾分鐘內被熔化，幾乎不留痕跡，更有利于藏匿和走私。這對于暗網里的不法分子來說，更像“天降福音”。

在3D打印手槍問世后的2013年5月，就有英國媒體的兩名臥底記者，嘗試將他們自行制作的3D打印塑料手槍，分成三塊藏在自己的衣服里，并將槍支的金屬撞針和子彈安置在手表托盤中，就此順利通過了倫敦火車站的安檢。登上著名的“歐洲之星”列車后，他們在短短30秒內，就對手槍完成了組裝，然后帶著它們，最終順利抵達巴黎。

這樣的測試，讓人們感到毛骨悚然：當3D打印的槍支落到極端暴徒手里、出現在你我身旁時，幾乎是無法被事先察覺的。“潘多拉魔盒”的確被打開了，這很難不讓人回想起世界上那第一把3D打印手槍—它的主人威爾遜將其命名為“解放者”；無論它解放了什么，隨之而釋放的，是更多的血與淚。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